陳子君是近年來南方油畫界崛起的一顆新星。她的作品猶如一枚橄欖,入口略澀,繼而回甘,醇厚香氣感撲面而來,余味悠長。我們驚訝于她天馬行空的創作方式,也好奇在這個方式背後個人的心路歷程。在訪談的過程中,我們發現她成功的秘密來自於藝術家重新定義了作畫者、畫面、對象三者的距離,從抽象開始,到意象結束,陳子君刻意保持的和客觀世界的距離感,保證了她藝術上持續的不斷創新。
南方油畫:(以下簡稱南)我們持續關注你的創作,發現每過一段時間,你總會在畫布上給大家帶來一些不同於以往的感受。能談談你這段時間的創作狀態和思路嗎?
陳子君(以下簡稱陳):07年我畫了《出沒》一系列,在一個虛擬的空間裏反覆出現女人和狼的形象,隱喻一種美麗的表像下潛在的危機和不安。08、09年也延續這一創作思路在進行,例如《揣測》、《高級動物》等,畫面仍然是人物與動物之間的關係,畫多了自然會想到諸如人性與動物性之類的問題,我覺得這裡面空間很大,所以還會一直走得更深入。今年開始畫《體溫》這一系列。我的創作是跟著畫面的感覺走。我會很感性地先有個開始,從抽象入手進入具象,從畫面中尋找一些我需要的或感興趣的圖像,慢慢把它發展起來。在情緒和人性方面,想表現得更立體些。關於主題,每一個人都會有陽光的一面也會有陰鬱的一面,有堅強的一面也有脆弱的一面,也就是説有受光面、有背光面。我現在更關注的是一個人背光的這一面,可能這種東西更貼近我對生命的感悟吧,比較真實。在人與人的普通交往中,大家一般看到更多的是光鮮樂觀的一面而很難觸及到其更真實的另一面。但是當我們真正進入生活以後,可能這種背光的東西會更多一些。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從這個切入點出發去挖掘和描繪。
南:畫油畫的人都知道暗部背光面的處理是一張油畫的基礎;人性中不為人所宣揚的部分正是一個構成社會基礎。雖然你過去的作品畫面很暗,但是依然可以感覺得到是青春四溢的;現在則在此基調上又加入了一些人生感悟,畫面鮮亮了起來,但這種感悟能力的增加反而讓畫面在精神方面更暗、更重了一些。
陳:對,一個人的生活其實更多的是陰暗的、脆弱的、無聊和無奈的,而可能會為了去尋找一點點光,就要付出非常多,就要忍耐這負面。整個人生基調就是這樣的。我在每個階段都會有些不一樣的東西,可能跟自己對人生的體驗和感知有關吧,慢慢會有些轉變。
南:《體溫》這個系列的母題中,你的興趣點在哪?
陳:這個主題也是暫定,慢慢做可能就會越來越清晰。體溫就是從人自身的感知切入吧。它跟身體密切相關,人的身體時刻受到健康狀況、情緒變化、生理週期等一系列問題所左右,既受到來自於自身內心各種矛盾衝突的折磨,又受到外界各種突發事件的刺激,産生了一種極不安全感。我試圖去表現人這種脆弱、敏感、無奈的一面。之前我也用了三年時間在描繪一些長毛髮的動物和人身體上的毛髮,慢慢也會思考到人性和動物性之間的那種關聯。我覺得動物性這種東西其實是潛藏在人性當中的,每個人的心底都有一個怪物,在條件具備的時候就會衝出來!
南:你真正開始從學習進入創作狀態,應該是在97、98年間。能否從個人角度出發,回顧一下這12年創作的歷程?
陳:我小時候能接觸到的畫冊很少,但我爸爸很喜歡畫畫,他經常訂閱一些藝術雜誌,還給過我一本薄薄的西方大師素描,裏面有安格爾、荷爾拜因、達芬奇,米開朗基羅等人的素描,當時就感覺他們畫的真的很好很喜歡。94年我上了附中,那個階段經常要畫些寫實、寫生的東西來應付考試。很幸運的是當時教我的老師都很好,對我影響比較大的老師是後來調回西安美院的劉建建老師,當時他教的素描是會讓你畫得很開,用木炭條在紙上畫得很滿那種。是他讓我注意到了素描的質感問題,在附中進入這種狀態很難得,所以後來跟大學的銜接就很好。
南:附中老師説的要注重素描 “質感”,恐怕並不是指如何把一個石膏畫的很潔白的那種質感吧?
陳:不是!它是強調作畫者、畫面、對象三者的距離。保持了距離説明作畫時主觀的東西就多,更多的出自於你內心對一個形象的需要。這方面劉老師對我的影響蠻大,他強調一種畫面上的想像力。到了大學以後我就想有一些變化,當時油畫係的教學提倡學習文藝復興時期的素描加印象派的色彩,想把文藝復興和印象派兩個不同時期的好的東西兼收,這是一種理想主義的教學。以前我一直被認為是素描很強,色彩就弱一些。那時在教學裏面有一個概念,認為素描好的學生色彩就肯定不好,於是弄得我色彩很沒自信。當時我跟李超雄兩個人素描比較好,所以老師就認為我們色彩一定就很差……後來畫油畫的時候,老師們老説我們是在那裏“造形”,但是不造形又怎麼辦嘛。那時我有很長一段時間的迷茫:覺得完了,怎麼找不到色彩呢!現在看來,似乎一直都對素描情有獨鍾。其實到我後來畫畢業創作時畫面秉承的那種感覺,更多的還是從我的素描中提取出來的,後來才慢慢地找色彩。《惡女十忙》還有《詼諧生活》那些得到肯定的作品,如果跟我讀書時期的素描做個比較的話,裏面接近的東西就很多。反而我本科時期油畫方面的訓練直接進入我創作的東西比較少。現在回想起來,本科時素描訓練印象深的是胡赤駿老師的“新素描”課程。那個教學也是我很喜歡的:一般素描都是在一張白紙上面畫,他就是很喜歡鼓勵我們先去做一些各種各樣材質的底子,然後在課堂上面再根據模特給你的感覺,把它轉換到畫面上。
南:能否具體介紹一下是怎麼轉換的?
陳:一般來説,一批底子做出來後,我會選擇其中某一張底子畫這個模特,因為它的某些效果比較合乎你的感覺;然後你再去看對象,就更容易把三者之間的關係獨立出來,這樣你畫的時候,就不會跟著模特走。你是去感受模特,但是又把你感受到的對象和畫布底子的材質聯想起來,産生一種關係,再把它轉換到畫面上。這樣作畫主觀性更強。我現在講的是素描這條線,從附中開始,到本科,然後到了大四。中間有一段時間很苦惱,就是如何將你的素描、油畫結合起來的問題:總不能讓它連不上吧!到了大四,剛好是郭潤文老師在帶我們的課,那個時候對課堂上教的那些都很煩,就覺得大家對著一個模特天天畫好無聊的,就不願意畫了。但是我會找每天報紙上的那些圖片,就是一些新聞、事件、肖像,什麼都有,在課堂上就是畫那些圖片,很快速的,一天可以畫8、9張吧,有一種新鮮感。郭老師包容性很強,他會去肯定你,也很鼓勵你去這樣做。當時我就採用了很多的材料,也吸取一些岩彩畫的技法,是用一些琺瑯混著明膠來畫,還有利用碳精粉、水彩、丙烯做一些材料方面的嘗試。這些感覺就和我的《惡女十忙》聯繫起來了。當時《惡女十忙》也是磕磕碰碰一直找不到感覺,又不知道要怎麼弄,同學讓老師看畢業創作草稿,我就沒有,每次都是拖,也被拿去批評。其實也是到最後,一張一張擺在一起就這樣慢慢的弄(畫),後來展覽的時候就出了點效果,大家蠻看好的,覺得畫面出來的那種感覺蠻新鮮。當時自信心不足,需要鼓勵,到後來就比較有自信了。
南:看來素描好的女孩子藝術潛力都很大?
陳:我附中的時候畫的素描,別人一般看不出來是一個女孩子畫的,膽子特別大。素描也是需要想像力的,它不是一般概念中要怎樣去畫石膏像,也不一定要把全因素,就是空間、明暗所有的東西都描述出來,可能是比較單純的只是去看一個點,也許你可以看它那種很斑駁的質感,也許是強調它的黑白的明暗關係。其實胡老師的“新素描”就是強調儘量的提純。
南:這種“提純”的概念是怎樣的呢?
陳:所謂的 “提純”就是,不像是一般的全因素素描,主張是只取一個點,全力以赴去強化、刻畫它,其他就不要看太多,不能什麼都想要。
南:那你到現在還畫一些這樣的素描嗎,還是多數在油畫創作上去尋找感覺呢?
陳:我原來是素描帶油畫,現在我想可能是讓油畫帶帶素描,然後畫一些紙本的東西。我總會騰出一段時間來什麼都不做,全部都是在畫紙本。但是素描上也必須要有突破。因為你必須往前走。這條路你總是要走的,可能你兜個圈又回來了,但是兜個圈回來那感覺又不一樣了。其實我也不會變化很大,但是必須尋找突破然後逐步深入,可能最近有一個打算,就是先把油畫停一停,先畫一些素描。其實也不叫素描,反正就是更加單純的紙上的東西。有時在技法上要追求熟練,把控的比較好,但是同時又需要一種東西,就是不熟練時那種澀澀的味道,那種頓的拙的感覺,就是想從畫面比較原本的鮮活的感覺再去給自己提出一些新的問題,看能不能與原來有些區別。我認為其實繪畫不應該分為素描、水粉、丙稀、版畫等,可以更加綜合一點、混搭一點、隨意一點。
南:你有沒有試過用一些其他的媒介來作畫呢?
陳:都是要需要騰出時間去做的。確實要一步一步的去做嘗試的,不是説只是一個觀念,想到了就行,最終還是要動手。
南:經過了這些年,你現在又是怎麼看待色彩問題的?
陳:其實我覺得色彩不是問題,就是説你不要太把它當回事。色彩其實是很抽象的,每個人的感覺不一樣,對色彩的感覺也不一樣。色彩完全是很自由很抽象的東西,你想它有時它就有,你想它沒有時它就沒有。當然,色彩也是有它的視覺性規律性的,好像都是根據個體的需要去選擇色彩。只要自信,色彩自然而然的就出來了。
南:這樣看來,你在作畫時強調作畫者、畫面、對象三者距離的素描方法應當成為這次訪談最大的收穫。當你有了“強調三者關係”這樣一個概念後再去看大師素描,有沒有什麼新的啟發?
陳:像達芬奇的那些素描手稿我到現在每次看都還是很激動。那些手稿再加上歲月的痕跡形成的斑斑駁駁,讓它有一種很特別的質感在裏面,會有時間的痕跡。整個形象都是穿透出畫家對美的理解,這種美很具個性化,真的很美!我去義大利烏斐齊美術館看展覽的時候,我都很有意地去找他們的原作,就是特別想看,因為他們的素描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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