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桂彥——以展覽介入當代藝術史的書寫

時間: 2015-02-09 16:38:01 | 來源: hi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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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桂彥是從學院化的背景走向策展的,從四川美院到中央美院,他的專業方向是中國當代藝術與西方美術史方法論。這樣的學術背景決定了他的展覽會更強調上下文,注重梳理,呈現出美術史般的綿長浩大。聽他談及這些年的展覽經歷,每一個展覽都需要長時間的準備,反覆斟酌主題,而展覽就像一個個學術項目,也像在完成一篇學術論文。在他看來,展覽不同於展示,它有自己的生命,有自己的規則,有自身的學理標準。他希望自己策劃的展覽能從一些不同的角度,在新的方法論意識的指導下,以展覽的方式介入美術史的書寫。雖然他説理想中的策展人更像是一位導演,但實際的狀態卻類似一個包工頭。

今天,即便説當代藝術的環境好了很多,然而,要策劃一個很好的展覽依然很困難。因為策展人需要協調很多工作,而且要與各種力量博弈。儘管困難重重,他還是希望自己的展覽能提供一些新穎的視角,能有建設性,能在當代藝術史的維度中生成新的意義。

從美術史的梳理研究,深入當代藝術的發生

記者:從理論學習到策展實踐,中間經歷過怎樣的轉變?

何:參與展覽前後差不多有14年時間了,大致有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在四川美院上研究生,期間跟隨導師王林先生參與一些展覽,大多是幹一些雜活,很基礎性的事情;第二個階段大概是2004年——2007年,我留校任教,2006年又去中央美院念博士,這個時期,興趣從美術史轉向現當代藝術,尤其是中國當代藝術。2007年,在文化部下屬的中外文化中心做了一個大型的回顧展“四川畫派:1976——2006”。這個展覽花了兩年的時間準備,目的是想梳理自改革開放以來,四川當代油畫近30年的發展脈絡是什麼,為什麼會形成一個獨特的四川現象?幾代藝術家之間的內在關聯是什麼?接下來的兩年,一邊是寫了數十篇與當代藝術相關的批評文章,另一方面是研究和梳理中國的抽象藝術。2008年,在偏鋒畫廊策劃了“走向後抽象”的展覽。當時,抽象藝術還比較邊緣,也沒有市場,但仍有很多藝術家在堅持。這個展覽除了帶有梳理,也希望從學理與批評話語中突出“後”——既要與西方現代主義的樣式拉開距離,又要突出抽象藝術在當下的變化。第三個階段是2009年至今的展覽策劃。2009年拿到了博士學位,在中央美院的三年裏,我從導師易英先生那裏學了很多知識。易英先生既是一位批評家,也是國內研究西方現當代藝術的重要學者,在他的指導下,我完成了博士論文,題目是“形式主義批評的終結”,主要研究的是20世紀上半葉美國現代主義時期的批評。畢業之後,策劃展覽的時間更多了,而展覽所涉獵的範圍也不再局限于架上繪畫,而是囊括了整個當代藝術形態。2011年策劃了一個重要的雕塑展,叫“清晰的地平線——1978年以來的中國當代雕塑”。這個展覽邀請了過去30多年中各個時期具有代表性的藝術家,同時,設立了三個展覽單元,注重線性的梳理,也有共時性的呈現。

記者:是文獻性質的展覽?

何:是一個大型的雕塑研究展,但有很強的文獻性。我將過去30多年中,國內曾發表過的與雕塑有關的文章整理了一遍,將那些有價值的文章集結成冊,全書有50萬字之多。有了這本文集,就更便於大家對當代雕塑的研究。

記者:在這種相對全面的展覽之後,如何繼續深入?

何:這個展覽讓我收穫了很多東西,就當代雕塑這塊,也不時有新的想法蹦出來。事實上,新世紀以來,中國當代雕塑不僅完成了語言學的轉向,而且,既有的雕塑邊界也在不斷的向外拓展,譬如對時間、場域、過程、觀看、身體、性別等的重視,當代雕塑有了更多的活力。因此,在策劃2013年“大同國際雕塑雙年展”時,我希望從一些新的視角,如“觀看與介入”、“敘事與想像”、“景觀與劇場”去呈現當下雕塑的創作狀態,探尋一些新的發展傾向。

以展覽切入美術史的書寫

記者:展覽仍然立足於藝術史的上下文。接下來有新的策展思路嗎?

何:我比較強調展覽的學術語境與上下文關係。譬如,2014年在藍頂美術館策劃的“日常之名——中國當代藝術中的日常話語與觀念生成”時,仍然是從一個新的角度切入到中國當代藝術的創作中。在策劃時,我沒有選擇從語言、樣式、風格、思潮、展覽制度等角度切入,而是將“日常”作為突破口,去看待當代藝術創作中30年發生的一些變化。而事實上,作為一種新的美學話語,“日常”是當代藝術從政治神話向世俗社會、彼岸世界向現實世界、從宏大敘事到微觀敘事、從集體意志走向個體價值,從崇高精神的文化拯救到日常肉身體驗的轉移中顯現出來的。這個就是它的藝術史語境。就展覽結構來説,下設五個展覽單元,分別是“日常之物”、“日常之態”、“日常與生活美學”、“日常中的話語權力”、“日常與過程,日常與時間”。在梳理中國當代藝術三十年的發展的同時,不難發現,20世紀80年代以來,不同的時間節點都出現了與“日常”相關的創作現象,並且,這條線索一直就未中斷。所以,從“日常”出發,至少會提供一個新的角度,讓我們去透視、梳理中國當代藝術在過去三十多年發展中所形成的價值,而這些價值實質是被當下所謂主流的、流行的當代藝術史書寫所遮蔽了的,至少是被邊緣化的。

記者:你是希望從這些新的角度觸及到美術史的書寫。

何:所謂的美術史其實就是話語的歷史。一般而言,只有敘述才能形成歷史。如果有新的視角,新的思路,新的話語,那麼自然就會出現新的美術史的書寫方法。2014年,我還策劃了一個比較大型的專題邀請展——“社會風景”。這次展覽力圖討論的是,“風景”如何在當代藝術的語境下形成了自身的特點。同時,本次展覽強調線性的發展脈絡,將“風景”這一母題置於特定的歷史、政治與文化情景中,試圖探尋其內在的聯繫和演進的軌跡。其基本線索為:以50年代對中國畫的社會主義改造(前現代)——70年代末到80年代作為審美與文化現代性的風景(現代)——90年代以來後工業時代與都市化背景下的景觀風景(後現代或當代意義上)展開。就展覽部分而言,我們共邀請了43位重要的藝術家參加,根據他們的作品風格與內容,也為了更深入地呈現“社會風景”形成的特點,我們下設了五個展覽專題。它們是“文化記憶與視覺中的政治:風景與微觀政治學” 、“都市景觀與後現代性:作為景觀的‘社會風景’” 、“傳統的復活與文化現代性的表徵:風景中的文脈”、“隱喻與象徵:風景的另類敘述”、“日常與現實:風景中的日常話語”。不過,就這五個專題來説,“社會風景”又可以概括為兩個類型,即狹義與廣義之分。狹義的風景,即藝術家的表達始終以自然的風景作為載體;而廣義的風景,即藝術家將某些場景、事件作為一種被看的社會景觀來加以描繪,而大部分藝術家的作品背後都有一種潛在的社會訴求。

記者:這些實踐也就是你所説的,以展覽切入美術史的研究?

何:美術史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展覽。而展覽也有自身的歷史,即展覽史。我認為,藝術批評、藝術理論、藝術展覽雖然各有側重,但也是“三位一體”的。在這所謂的“三位一體”之中,展覽只是表像。説到展覽,大家會産生這樣一種印象,有一個策展人,他選擇了一些藝術家,在一個特定的時間和地點進行作品展示。僅此而已,沒有什麼高深的東西。而實際上,這只是表像,只有做過展覽的人,才知道展覽背後有許多故事,才知道展覽的內部可以隱含很多豐富的知識。要策劃一個好的展覽,個人的批評性視角就會流露出來。什麼是批評性的視角?也或者説是策展人的口味、偏好。譬如你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選題,它的學理依據是什麼?你的展覽結構又是什麼?你是按什麼標準在選擇藝術家的等等。所以,支撐展覽的還是展覽背後的問題意識。這個時候,批評性的視角就自然變得重要了。但怎樣才能有批評性的視角呢?就得益於藝術理論了,而藝術理論則離不開美術史。美術史會為展覽提供一個背景,一個坐標,甚至一個參照係。正是在這個背景之下,才能發現,哪些問題應該被強調,哪些現象應該被提取出來,哪些作品是有價值的。所以,我經常説,展覽不是展示,它背後蘊含著大量的美術史知識。

記者:或許不僅僅是出於研究,展覽也有可能參與到美術史的書寫之中。

何:一個好的展覽、重要的展覽就一定會影響美術史的寫作,例如1989年的“中國現代藝術展”、1992年的“廣州雙年展”、1993年的“後八九中國新藝術展”等等。但展覽離不開操作,更離不開學術判斷。比如我策劃“清晰的地平線——1978年以來的中國雕塑”展之後,就有雕塑家打電話給我,先是表揚,説這個展覽還不錯。接下來話鋒一轉,就問我,為什麼沒有邀請他?作為策展人,作為批評家,我得告訴他,沒邀請的理由是什麼,這個展覽的學術標準又是什麼?只要有明確的學術判斷,有選擇藝術家的標準,那麼,展覽的基本線索和結構一定就會出來。這個線索和結構從某種意義上講,就是美術史的一種梳理方法。好的展覽自然會提供一個角度,一個方向,一個思路。我希望我今後的展覽能在這方面做得更好一些。當然,只要你堅持標準,自然就會得罪一些藝術家。因為他們會覺得自己很重要。

策展應有自己的門檻

記者:對你來説,策展人該如何定義呢?

何:我覺得理想的狀態下是導演,而實際的狀態是包工頭。今天,策展已經淪落成一個沒有門檻的職業。而且,大多數人會認為,展覽就是配合藝術家的創作,或只是完成商業目的的一個環節。但是,我會申辯,甚至會認為,有時候,策展人和展覽有可能比藝術家本人還重要,因為,一個展覽會為參展作品營造一個藝術史的語境,提供一個全新的闡釋角度。從這個角度講,策展人和展覽也在創造意義,會放大作品的價值。過去,我們一般會認為,是藝術家本人賦予了作品意義。其實不然,展覽也在生成意義。所以,在我看來,策展工作是有創造性的,有學理性的,建設性的,而展覽絕不是一個附庸,更不是僅僅在於製造事件、挑釁、嘩眾取寵,或製造一些新聞話題。

記者:它應真正對藝術産生推動力。

何:策展應有自己的門檻,但是現實難免不盡人意。今天,中國還沒有一個相對完善的展覽制度。就策展而言,還沒有形成一個知識共同體,大家對這個職業也沒有共同的認知。當我們在評價某一個策展人,或某一個展覽時,考慮得更多的還是名和利,考慮的更多的還是圈子,某一個群體的既得利益。在這種狀況下,很少有人會注意到,這個展覽有什麼建設性,它提出了什麼樣的問題,改變了那些既有的成見,對當代藝術的發展是否有推動等等。最近這幾年,每一年全國就有數千個各種名義的當代藝術展,但大多都留不下來,過眼雲煙。這是為什麼呢?就是它們不能提出問題,沒有學術判斷,也自然不會在展覽史中有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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