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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大學東方研究所學者:沒有大師的藝術史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2-11-14 14:49:09 | 文章來源: 第一財經日報

徐小虎(Joan Stanley-Baker)

英國牛津大學東方研究所博士徐小虎(Joan Stanley-Baker)以“用捕鼠器來捉夢”對既有中國藝術史學研究方法進行諷喻,徐小虎認為:“藝術是活的,而教授們卻想用一套架構,把所有的東西塞進去,為寫一部藝術史預設一個鐵定的制度。但,研究藝術,需要活活地去了解。”

徐小虎強調藝術品是藝術家的“心靈感知”,“好的作品會整體再現藝術家感知到的自然形狀和所有觸感”,因而,觀看繪畫要直接地看,清空大腦,忘記目錄、無視標簽和藝術史教程的説辭。——這一經驗與她在美國的普林斯頓大學修習藝術史課程的體會有關,接受記者專訪時,徐小虎談到:“上學的時候,經常看到明明是很死板的一張畫,可它旁邊就寫了同時代人的評論,説得好得不得了,而現在這張倒楣的畫就擺在那兒啊,並不如所寫的那樣,我就不相信啊。可是老師們常常相信。”

“從書本看到的藝術品目錄,分不清時代的面貌”,這是很多人在對中國古代書畫藝術進行鑒賞時常有的感受,但徐小虎明確地提出後,這一模糊的認知狀態才被清晰地描述出來。她很自然地想到:“中國藝術史怎麼會如此特別——與西方藝術能清楚辨識的時代特徵完全不同。這裡頭需要質疑是否存在真假畫混雜、各個時代的偽作相互疊加所導致的混亂。”

此後,徐小虎一頭扎進對元代繪畫大師吳鎮(1280~1354)作品的研究中,寫作以吳鎮個案歷史為研究主題的中國藝術史研究專著《被遺忘的真跡:吳鎮書畫重鑒》(下稱《被遺忘的真跡》)。

吳鎮的繪畫引發徐小虎的共鳴,她用“愛”來形容。“愛慕一個人,全身的細胞會張開、顫抖”,説到藝術,笑容將她臉上的皺紋展開,“吳鎮筆墨的音韻很低很沉,有一種靈魂的質感。第一次愛上的,就是贗品,在故宮選了一張中國山水帶回家看,在學校,人們都把它認為是真的。”説到此處,她打開電腦裏存的吳鎮的《雙檜圖》,畫面靜穆,氣象豁然,問道:“你看到地表的呼吸了嗎?你感到‘氣’的流動了嗎?我看到這張畫的時候,感覺到他在的那天有點濕有點冷。”——她需要用身體與靈魂全息的感知達成與吳鎮作品的對話,説:“我想跟他喝酒,但是看得出他不會跟我喝,他是個那麼深那麼傲的人。”

而其後,在徐小虎不停對照吳鎮真跡與偽作關係的過程中,與生命力有關的描述時常蹦出來。例如,筆墨,她如此描述——“明代的偽作,你總能感到筆墨要刺破空間、刺破這張紙,明代畫家過分關注筆墨,好像離開筆墨他們便不知道幹什麼了。宋元繪畫的筆墨,音韻壓得很低——每個時代都有能感知的時代特徵——吳鎮運用筆墨是為了創造空間,而非筆墨本身,主體是‘空’、是‘無為’。”

為了能到“台北故宮博物院”提畫對吳鎮進行研究,考鑒其畫作中真假畫的實際狀況,1980年,徐小虎辭去加拿大維多利亞博物館首任東方藝術部部長的職位,移居台灣,任教于台灣大學外文系。任教臺大期間,完成《被遺忘的真跡》初稿,之後把初稿送到原來就讀的普林斯頓大學亞洲藝術研究所,希望申請復讀並以此撰寫博士學位論文,遭到拒絕。1984年秋天,五十歲的徐小虎前往英國牛津大學Wolfson學院攻讀博士學位,1995年,《被遺忘的真跡》英文版由香港大學出版社出版,今年,簡體中文版由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引進出版。

評論用“體驗之作”評價《被遺忘的真跡》,是基於徐小虎的研究建立在對原作近距離的觀看上,一年多在“台北故宮博物院”庫房目鑒原作,和在北京拜訪過民國年間的偽作古書畫高手的經歷,使她的感知力不同於來自書本和畫錄的第二手經驗。

在對吳鎮繪畫進行研究的過程中,她融合了來自西方藝術史學的結構分析法,以此建立對作品或畫家風格的時代認知,又運用從書畫鑒定家、收藏家及大書畫家王季遷處習到的“筆墨”研究的方法,以中國特有的“筆墨”之法,探究畫家在創作過程中的氣息和能量,其書畫鑒定方法中第三種方法來自日本,在與日本東亞藝術史學者、“京都學派”代表人物島田修二郎等人的交往中,受他們對日本繪畫、收藏史研究方法的啟發,通過日本收藏的中國書畫(尤其是日本“室町時代”的收藏),進行時代特徵上的對應研究。

對上述三種方法的貫通運用,徐小虎結構性地建立了一套既能描繪時代特徵又能具體而微地呈現畫家個人風格的鑒定方法,並以追尋吳鎮真跡的歷程為線索,寫作《被遺忘的真跡》,通過對畫家個案歷史的研究,闡明中國藝術史的研究方法。

徐小虎説,最初的考鑒很像法國偵探常用的方法,所有畫作皆被視為有“疑問”的作品,然後通過筆墨、書法、印章、題跋、著錄等方面進行論證和考鑒,尋找能相互印證的資訊,仿佛“推理破案”,這個過程讓她興奮。

《被遺忘的真跡》對既有的古書畫鑒定方法幾乎是顛覆性的,以目前歸於吳鎮名下的五十幅以上的作品算,徐小虎得出的結論是:吳鎮的傳世真跡僅包括《雙檜圖》、《中山圖卷》、《漁父意圖》、《竹石圖》四件作品。

這樣的結論,讓藝術史學界和收藏界駭然啞然,連徐小虎都自嘲:“書出來之後,很多學友都不願理我了,人們想盡辦法不讓我發聲。”有一則趣事,能説明徐小虎的研究給學友帶來的震動。有一次,徐小虎在紐約大都會美術館給講解員講《墨竹譜》,通過在台灣的研究,徐小虎認為《墨竹譜》是比吳鎮真跡更有名的“捏造之作”。講解時,燈關了看幻燈,不清楚是誰,黑咕隆咚裏一通痛罵,燈一開,一個南韓學生走上來跟徐小虎握手説道:“我就是寫作《墨竹譜》的論文的作者。現在聽到你的研究很震撼,沒話可説,可是這樣一來,我的研究就沒有意義了。”

《墨竹譜》大概是讓徐小虎最生氣的一幅偽作,她後來做了個22頁附錄,把這個作品中的每一個錯誤的圖章都交代清楚。她説:“我每一頁都寫到‘吐血’,這類偽作‘有真跡功能’,比真跡更有名,而‘真跡往往是沉在最下面,被遺忘了,比如《竹石圖》。’”

人物檔案

徐小虎,1934年3月20日生於南京。英國牛津大學東方研究所博士。其祖父徐樹錚為皖系軍閥高級將領;父親徐道鄰,曾留學德國並獲法學博士,後回國任國民政府國防最高委員會參事、行政院政務處處長等職;姑姑乃崑曲家徐櫻,姑夫語言學家、音韻學家李方桂。徐小虎早期教育先後在羅馬、重慶、上海等地完成。1971年開始,徐小虎對書畫鑒定家、收藏家及大書畫家王季遷作了數年長期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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