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艾略特曾説,一個幸福的女人猶如一個強大的國家,是沒有歷史的。而由碎片重新拼接起來的弗裏達曾經感受到幸福嗎?
6歲,患小兒麻痹症,右腿終身瘦弱。
18歲,遭遇車禍,脊柱、鎖骨、肋骨斷裂,骨盆破碎,右腿11處骨折,右腳脫臼、粉碎性骨折,肩膀脫臼,一根金屬扶手從她的陰部穿入腹部,幾乎穿透了她的身體……
一生頻繁就醫,長時間地臥床,約30次的手術,幾十件的鋼質和石膏胸衣,杜冷丁,沙包,鋼環,酒精……
躺在床上的她不知道還有誰,能夠如此細緻入微地描繪過女性的痛苦,從來沒有人像弗裏達一樣將如此痛楚的詩歌寫在畫布上。
墨西哥駐滬副總領事安雷説:“我喜歡弗裏達。墨西哥人都喜歡她。”
7月6日是墨西哥女畫家弗裏達·卡羅(FridaKahlo)誕辰100週年。位於墨西哥城的BELLASARTES美術館正在舉辦弗裏達生平回顧展,其中包括354幅素描、水彩、私人信件及攝影作品,這也是迄今為止,有關弗裏達的最大的展覽。眾多關於她的生活歷程的藝術作品拓寬了短暫的充滿了碎片的生命———身體、婚姻、愛情……儀式般的視覺感受照耀了她的整個人生。
如果沒有2002年的那部由莎爾瑪·哈耶克主演的好萊塢電影,也許很多人還無從知曉這位墨西哥女畫家的名字,也不會記得只要見過一次就再也不會被錯認的面孔,但縱然電影拍得再好,也沒有直面弗裏達的畫時那份直觀的,感同身受的刻骨體會。
這個盛大的回顧展,如同給予世人的一份驚喜。
所有的畫都是自畫像
弗裏達·卡羅織就的生命仿佛一個神話,她主要從墨西哥民間藝術以及小型祭壇畫中汲取營養,作品中充溢著自己的形象———那個雙眉相連的女子。她寫道:“我的畫是對我自己最坦白的表達。”她對於此感覺良好,她在自己的藝術中迷失了方向。經常孤獨一人,她最了解自己,所以,她作自畫像。
第一幅自畫像,是在1926年,19歲的弗裏達渾身打滿了石膏,躺在棺材一樣的盒子裏,沒有人會相信她會活下來。為了背信棄義棄她而去的男友,病癒過程中她畫了第一張自畫像,畫中的弗裏達穿著天鵝絨裙子,看上去優美,幾乎是輕逸的,與之後那些色彩濃艷,充滿著痛苦的自己顯得非常不同,在她熟悉的語言中她的影響力如此強大。而從這一刻起,她開始以繪畫記錄自己和生活與情感,沒有人比自己更能親近她。
1936年,她畫了一幅自己家族的油畫,祖父母渾身佩戴著大像章飄于雲彩之中,她自己則出現在三個地方:一個還是個受精卵,一個是係在她媽媽白色鑲邊結婚禮服的腰帶上的胎兒,還有一個是小孩,手拿一條繩子,把一家7口緊緊係在一起。在作品《新娘因為生命的開啟而受到驚嚇》中,弗裏達展示了自己的幽默感:桌邊的弗裏達身著白裙,桌上放置著切開的西瓜和番木瓜,鮮紅的絢麗色彩如新鮮的血液般充滿了隱喻。
她的人生角色,按照風格幾乎可以分成三個部分,自畫像中的她,融合了身體上的痛苦和情緒上的孤立無援;女權主義者的肖像,一個女英雄;1940年代,酒精和麻醉劑讓她的作品品質下降,無意識中成為墨西哥的民族符號。
47歲去世以前,弗裏達在日記中寫道:“我希望離開是令人愉快的,我也希望,永遠不回頭(Ihopetheexitisjoyful-andIhopenevertoreturn)。”
超現實主義者的人生
“她的作品完全出自本能。不能僅僅把她視作一個畫家。30年之後,這些作品將被再次重新評估。”此次回顧展五位策展人之一SalomonGrimberg説。弗裏達大部分作品的尺寸在12×15英寸,大小切合題材的私密性,她用非常小的黑貂尾毛支撐的畫筆,總是保持得很乾淨,一筆一筆地仔細上色,透過寫實主義的修飾技法,使幻想變得可信。
相比較照片和展覽的空間,她的畫作是如此渺小,參觀者必須站在咫尺之內,才能完全關注于畫作,並在那種近距離下,感受畫作的奇特吸引力,每一幅畫出自她生命中孤獨而動人心弦的片刻,仿佛被壓抑的呼喊,像凝聚的情緒,如此濃烈,即將爆發,使得高挂廳堂上的照片猶如紙牌疊起的房屋,片斷零碎,岌岌可危。弗裏達的作品曾受到超現實主義者的喜愛,1930年代,他們欣然把她視作同道。但她説:“他們認為我是個超現實主義者,但我不是。我從來不畫夢境,我畫的是自己的現實。”
和丈夫、墨西哥著名的壁畫家、左派人士迭亞哥·裏維拉的錯綜複雜的關係展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自然主義本能。他們持有相同的政治觀點都是共産主義的積極支援者,從童年起,風起雲湧的墨西哥革命就在她的信件和照片中有所反映,直至成年,弗裏達成長為一名共産黨員。她與他結婚,離婚,復婚,爭執,分離,裏維拉的多情,讓弗裏達幾近瘋狂,也導致了弗裏達與眾多男女開始了紛繁複雜的戀情關係。
托洛茨基是這對夫婦的朋友,曾經在他們家中寄居,為弗裏達的魅力所迷惑,成為她的情人之一。她性感,活潑,微微的一抹淡須似有似無地橫在她的唇上,她的眼神銳利,聰慧,幽默,熱情,如豹般讓人無處遁形。
才華,執著,堅毅,熱情,狂野,痛楚,風流,放蕩,雙性戀傾向……是這些濃烈早已在她的血液中流淌,她早已明白了時間灰飛煙滅的道理,於是選擇拼命地透支。
一直持續到8月19日的盛大回顧展中,還有許多弗裏達的照片,家庭照,與鄰居的合影,以及她出生和去世之地、臨近墨西哥城的小城柯約剛(Coyoacán)的照片。現在,位於柯約剛的藍色之家,已成為弗裏達博物館。博物館最近也有關於她的新展覽展出,封存了許久的22000件物品,箱子、衣櫃,她使用過的洗手間,還有她著名的墨西哥風采的曳地長裙。家裏充滿了植物、寵物,炫耀著她的那個時代特有的強悍氣息。
她是自己的傳奇的創造者,她是如此複雜,有著如此難解的自覺,所以故事充滿著荒謬,曖昧,及矛盾。
世人評説
美術評論家、中山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的楊小彥説:“苦痛造就了弗裏達,或是喚醒開啟了她身體裏最深處的能量,讓其盡情釋放。殘缺的軀體,支離破碎的一堆手腳,她把自己攤開在畫布上,把源自生命深處的痛楚傾瀉而出。弗裏達完全以個人經歷和身體為對象,與女性身體所受到的極大傷害密切相關,她的畫裏充滿了隱喻符號。超出了自我表現,把女性繪畫推向了一個別人難以企及的高度。隱喻和它所帶來的刺激,與那些來自第一世界的歐美的優雅完全不一,她從身體的傷害對象出發,糅合了墨西哥的強悍特徵,同時置身於第三世界的共産主義錯綜複雜的關係。弗裏達的丈夫裏維拉是墨西哥三大畫家中最為複雜的一個,非常著名的左派人士,與前蘇聯的關係密切而複雜,她與裏維拉的破碎的婚姻也成就了弗裏達的女性主義。弗裏達創造了一個視角:女性在冥冥中觀察著自己的身體。與其説她的作品屬於超現實主義,不如説,她更接近於拉丁美洲的魔幻現實主義小説。”
墨西哥駐上海副總領事安雷告訴早報記者,在墨西哥當地人的心目中,她是一位偉大的藝術家,女權主義的英雄,歷史上的重要人物。除了墨西哥國內的展覽之外,古巴、西班牙、菲律賓等國家也有各種弗裏達的紀念活動。中國藝術愛好者對於弗裏達的喜愛讓安雷有些驚訝,他説,去年5月在上海美術館的墨西哥當代藝術展上雖然沒有弗裏達的作品展出,但是墨西哥現代藝術博物館館長曾經專門以弗裏達為主題作過講座。
電影中的弗裏達説:“我是一個破碎的女人,再把碎片一片片拼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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