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6月,如果你碰巧在地壇公園裏散步,不妨走進那座1530年建成的明代大殿內,你將看到一幅幅既熟悉又陌生的畫面:在高樓大廈裏,人們乘地鐵,打檯球,在擁堵的交通中駕駛和上學;王府井大街上,烤鴨店和星巴克的標誌十分醒目……然而,它們的載體是剪紙。
這些作品來自北京一月當代畫廊的《空花·當代剪紙——喬曉光個展》。“這是個美國畫廊,它不做民間藝術,只做當代藝術。”喬曉光説,畫廊主人之所以要舉辦剪紙展,是因為他覺得剪紙就是中國的當代藝術。
這是個顛覆性的觀點,卻依賴於喬曉光二十六年的實踐。在本次個展之前,喬曉光已經將人們對於剪紙的刻板印象顛覆了好幾回。2006年,在北京海淀劇場上演的現代舞戲劇《尋找娜拉》中,中國觀眾就不僅品嘗到了挪威易卜生劇院帶來的原汁原味表演,還驚嘆于舞臺背景中的剪紙作品。2008年,芬蘭觀眾同樣被中國剪紙震撼了,因為它表現的是流傳千年的芬蘭民族史詩《卡萊瓦拉》。不久後,美國著名文學作品《白鯨》也將用剪紙來呈現。喬曉光如此説明剪紙和西方文明的關係:比溝通更重要的是結合。
從和西方文化結合,到如今和現代生活結合,喬曉光將剪紙的可能性進一步拓展。“這些作品的內容來自民間,又不完全是傳統的民間紋樣,它主要表現自己對現代生活的感受。”喬曉光説,他也説不清楚作品風格究竟是現代的,還是民間的。
但喬曉光確信,人們能夠和這些作品對話,因為它們直面現實。“當代藝術不就是用恰當的方式表達自己對時代的感受嗎?”在這個意義上,喬曉光將剪紙鉸成了當代藝術。
“其實,剪紙非常適合表現當代生活,因為它的表達很簡潔,藝術語言很高級。”喬曉光認為,剪紙不僅僅是一門民間技藝,更為重要的是對造紙術“活”的傳承。“書法、國畫等是以筆墨紙硯為工具形成的紙文明傳統,它們以官方和精英為主體,一直是中華文明的主流文化形態;剪紙、年畫等是以圖形紋飾為核心的紙文明傳統,它是以鄉村勞動婦女和農民為主體,一直以活文化的方式在鄉村社會中自發地傳承著。”早在2001年準備剪紙申請聯合國“非遺”時,喬曉光就提出一個大膽的假設:中國古老的剪紙藝術傳統,可以像中國傳統的書法一樣,在漸漸脫離了生活習俗實用功能後,以中國藝術傳統的身份進入當代主流文化形態傳承下去。
喬曉光從1984年開始剪紙創作,自1990年起在中央美術學院開設剪紙課程,涉足剪紙的創作、研究和教學三個領域。“我最早只是學剪紙的樣式,後來才明白它裏面的文化內涵。”喬曉光説,如果剪紙光是有實用功能,是傳不了1500年的,它一定跟中華民族的身心密切相關。在民間調查時他就發現,剪紙能夠給那些“剪花娘子”的心靈帶來很大的慰藉。“它是一種吉祥的紙文明,為人們的生存信仰服務。”
當二十六年前喬曉光選擇學習剪紙時,恰逢中國美術界“85新潮”來臨,人人都在學習西方,喬曉光卻著意于腳下這片土地,因為他想走出一條“從內到外”的新路。如今,他已經將剪紙看做當代藝術的有益補充。“當代藝術強調運用眼睛,但我們的眼睛常常被格式化,只想到三維、透視。相比之下,拿剪刀的手更加靠近人的內心。”
喬曉光認為,西方農業社會消亡得早,剪紙這種文明形態早已失傳,因而剪紙如今具備東方文明的獨特性。“剪紙採用了隱喻的方式,也就是圖中有圖,效果就像傳統版畫一樣,‘畫中有戲,百看不膩’。”他舉例道,自己鉸了一個小孩拔蘿蔔的剪紙作品,在小孩後面有兔子,後面還跟著鷹。“外國朋友都説這裡面有故事。”喬曉光説道。
喬曉光説,人們對於剪紙都已“司空見慣”,要讓市場和收藏界認識到它的“高級”,需要一個過程,而這取決於優秀藝術家如何去推動。“我著手解決的就是讓這種瀰漫在古典生活裏的文化樣式,在當下的文化中建立美學的合法性——由公共性轉化為個人獨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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