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第一次看到鄧敬民的《石窟夢幻系列》佛像畫時,如同我第一次走進敦煌莫高窟置身於洞壁畫之中,有一種震驚的感受、神秘的感受、崇拜的感受、莊嚴的感受、慈悲的感受,還有一種凈化的感受,不期而然地心生敬信,從內心感受到佛菩薩的慈悲與智慧,甚至感受到佛光的普照,佛力的無邊功德。此時,內心的浮躁、貪求、急功近利的心緒在畫的面前會淡然而去,會陡然靜下心來思索自己的狀態和檢索自己的行為,進入到一種安靜的、平和的世界。鄧敬民的佛教繪畫《石窟夢幻系列》給人的這種猶如菩薩現前的覺受和感動,既有溫馨浪漫的柔情,更有以至高無上的沉默為凡夫俗子指點迷津的禮讚。這便是鄧敬民作品的魅力。我以為,如果畫家沒有豐富的、坎坷的人生經歷和大徹大悟的佛家思想,沒有宏大的宇宙觀念,沒有蓮花感激淤泥、種子感激糞壤、寶珠感激大海的心境,他的佛像畫是不可能達到這種境界的;我相信,這是信仰給予的力量,是畫家經歷了一次重大的轉化、一次痛苦的超越、一次智慧的提升、一次精神的凱旋之後的深切感悟,才使他的筆下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燦爛、厚重與深邃。
佛教重信仰,重修持,講信、願、行,講戒、定、慧。鄧敬民把他對佛教文化的理解和感悟一一注入他的作品裏,將全部身心沉浸到對聖者圓滿功德的歸敬上。他畫得很虔誠,畫得很用心,從佛的造像到構圖經營,從環境渲染到勾金描銀,他熟練地將幾種繪畫技法混合運用,奇幻迤邐又從容週密,如同老僧補衲一般,一筆筆彰顯的是正義之氣,一層層凝結的是頂禮讚嘆。所以他説,他畫《石窟夢幻系列》是一種修行;其實賞看這些作品也是一種修行。這正説明畫家與觀者之間在心靈深處的情感是息息相通的。藝術家以清凈之心繪製諸佛法相,又以諸佛法相的慈愛廣化眾生之心,使人們放下自我,達到真正的心靈凈化。無怪乎有論者評價他的作品“具足了真、善、美,表現的是人類共同的理想和願望”。
細讀鄧敬民的佛像畫卷,多以觀音菩薩入畫。觀音為佛教大乘菩薩之一,以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美譽而深得民心,在我國具有最廣泛、最普遍的信仰群體。如果我理解不錯的話,鄧敬民所以選擇這樣的主體,一是基於觀音菩薩是民眾喜聞樂見的題材,對他的敬仰和膜拜,更多的還是她的純潔、善良、濟世利群的高尚品質和慈悲為懷的精神,二是當今物欲橫流、爭名逐利的現實存在,給人民帶來無盡的紛爭和煩惱,需要喚起菩薩心腸,以仁義之心、仁愛之舉普度眾生,圓滿功德;三是他的本心所致,那種真誠善良、悲天憫人的天性恰與佛家教義相契相合。由此,無論是靈魂的萌發,還是藝術的潛行,在鄧敬民佛像畫作品中,除了是一種藝術形式的表述之外,更是一種精神靈地的守護。他的畫中撲面而來的靈光仙氣,深化無跡,氣韻高妙,處處可見佛光盡染,天降甘露,博愛至深,仁慈無比。
作為觀者,我從其畫中感悟更多的是佛音,它使我們迷茫的靈魂得到充分的洗禮,使煩亂的心靈得到無為的安慰,觸動我的是那神性的莊嚴、人性的慈愛和造像的美麗帶來的感喟:人生苦短,行善積德,慈心常駐,延年益壽。
我一直認為,中國畫的未來的發展,必然全出現一個“由線條造型向圖式造型轉變,由單一價值取向轉為多元語境對話”的態勢,只有這樣,傳統的繪畫才從能贏得新的生命,無論是工筆還是寫意才能從兩千年固定的範式中解放出來,而綻放出青春的光華。
如果上述觀點不無道理和話,則鄧敬民“化實境為虛境,寓形象為象徵,以圖式駕馭彩墨”的藝術實踐,必將成為開創中國畫現代畫風的藝術先行者。
顯則易見,敦煌石窟藝術對他的影響是根據深蒂固的,以至於他的所有佛教作品都以《石窟夢幻系列》來命名。這些保存了一千多年的藝術珍品,是在傳統漢晉文化的基礎之上,融合吸收外來文化而産生的,具有中國本土民族文化精神的藝術創造。它所呈現出的“重現實、富想像,滿構圖、巧造型,強韻律、多色彩,妙傳神、豐裝飾,寬筆觸、長線條”等藝術特點。給予鄧敬民的佛像創作帶來多方面的啟示。這就註定了他日後堅定地走一條借鑒敦煌壁畫藝術與佛像繪畫創作實踐相結合的探索之路。
在借鑒中創新,使鄧敬民沒有沉浸在敦煌壁畫的臨摹和複製的層面上,而是把他在這座無比豐富的東方藝術寶庫中所吸取的精華幻化成多種藝術元素和藝術手法,去揣摩佛教的真理和圖像,去創造氛圍以闡發個人幽然意遠的感受。在畫家的筆下,恢復了“以線造型”的工筆畫傳統,仍堅持“形神兼備”的理念,用勾勒設色的傳統方法精心刻畫主體佛像,造型圓潤豐滿,儀態端莊妙麗,衣裙遒舉飄逸,手勢婀娜多姿,飾品圖案裝飾的點綴更添佛像雍容華貴之仙氣。但他的用線既不像敦煌壁畫北魏風格的粗獷、奔放、稚拙,也不像永樂宮壁畫“鐵線描”的厚重、老辣、雄強、而是以“高古遊絲描”的新細淡墨回歸了造型的需要,雖減弱了線的視覺衝擊力,卻使線色相得益彰,仍有骨法的效用,更趨流暢自然,更富韻律感。
實際上,鄧敬民的佛像畫並不止于筆墨個性的承傳,而是大膽地採用中西合璧、古今結、寫實與寫意、水墨與重彩、具象與抽象,勾勒與製作融為一體的圖式變化,衝破了傳統圖式慣用的空白背景,不再讓佛像孤立地趺坐于蓮花臺上,或立足於雲霞之中。
他把“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引入他的畫中,讓菩薩在勾金潑彩的紅花綠葉的璀璨中更顯高潔尊貴與生命活力;他把敦煌的佛經故事、飛天、伎樂圖、供養人、金剛像、藻井引入他的畫中,強調和追求的是畫面與背景的脫離與動感,使他的想像與夢境平添神秘與古意;他把色彩引入他的畫中,打破了以墨為宗、以墨為雅、以墨為上的金科玉律,讓古典色彩,自然色彩、西方色彩與內心色彩交匯融合成情感色彩,以此成功地塑造“心中之佛”;他把肌理製作引入畫中,使作品更富滄桑感;他把經文以斑駁的碑拓引入畫中,使畫面充盈著書卷之氣……鄧敬民以一位修行者的眼光和思維,在“心安則靜、心靜成佛”的狀態下,“以出世的精神幹入世的事業”(朱光潛語),找到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創造天地和屬於自己的獨立符號。
從他的《石窟夢幻系列》中,我們不難發現鄧敬民對敦煌傳統藝術元素所進行的改造與提煉。本體形象設定更趨於人性化,結構比例在高度概括中又不失寫實風範,而這種寫實又不單單是傳統物象上的寫實,描繪的是一種佛家的宗教精神,從造型上源於佛,而離于佛,又從精神上還于佛,歸於佛。通過鄧敬民的畫筆,拉近了普通受眾與佛教之間的距離,使菩薩造像更具有親切感和感召力。正是這種人本的繪畫精神使鄧敬民的作品從傳統的宗教繪畫躍升到一個新藝術的高度。
從傳統宗教繪畫的桎梏中解脫出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需要畫家首先對其文化本休有深入的解和深刻的認識,其次還要具備把握藝術發展脈絡的宏觀整合能力;此外,畫家還必須擁有表達這些觀念與思想的繪畫語言能力,三者缺一不可。鄧敬民是具備這些潛質和內力的。藝術的進步與發展,正是由這些優秀的人才推動的。
2008年6月20日于北京王府公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