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賓虹年屆91歲時曾有闡述:“入乎古理法之中”與“超出古理法之外”的意義、方法及“入”與“超”之間的關係。就中國畫來説,“古理法”,直指的是畫史本身。中國畫因其歷史延續下來的特性決定了它的一種特有的本質特色和創作心態,由這樣一種文化特性制約下形成的繪畫語言,都已歷史地形成了一套相對穩定而且縝密精緻的程式系統。黃賓虹曾説“道與藝原是一事,不可分析”,如果想要運用或説明這一程式系統,必然得探究其文化內涵及其淵源,方可獲其真諦。這應該基本就是黃賓虹所謂“古理法”的粗略概念。
黃賓虹在給他的一個學生朱硯英的信中説:基於這種歷史的、民族文化特性的規定,一個現時代的國家“璀璨的研究創造”,即試圖“超出古理法之外”而標新“理法”,當然首先得“入乎古理法之中”方為其正道。黃賓虹明確地指出“入乎古理法之中”:需要“先從古人遺跡,詳審源流派別……研究得之。”具體方法是:“先從近代時賢入手,骎骎而上,較有途徑可尋。”黃賓虹深入畫史的方法和“途徑”,是有自己眼光的。
雖然黃賓虹所面臨的畫壇現狀、學術思潮與蘇軾的時代已有很大的不同,但黃賓虹仍一脈相承于蘇軾的藝術思想,仍在傳統的觀念哲思體系之內尋找解答如何“超出古理法之外”。他説:“韓非子言畫篋,觀其虛處,皆成龍蛇。古人畫訣,有“實處易,虛處難”六字秘傳。老子言:“知白守黑。”虛處非先從實處極力用功,好學深思,心知其意,無由入門。畫言寫意,意在理法之中,學者得之於古理法之外。正謂畫法已失,當於書法、詩文悟出其法。與闡述“入乎古理法”一樣,仍強調“于詩文書法中悟出其法”。想來,這絕對合乎邏輯,合乎畫史發展的本來規律。“入”與“出”,其實只是同個事物的發展、上升,它們的內動力自然是一致的、連貫的。而詩文書法在共同的文化特徵、審美規律、審美旨趣這一背景下給予繪畫的,也就是黃賓虹信中常出現的一個“意”字。韓非子虛處龍蛇是“意”;老子守黑知白是知其“意”;實處用功是實處造“意”而方可于虛處化“意”。賓翁談到“不言之法”,“內美”、“于詩與書法悟出”,都可歸結為一個“意”字的求索。
一個善於感悟,“好學深思”的藝術家,緊緊抓住“意”這一活水源頭,開掘“意”更廣闊、更深層、更新解的境界,並由此生發出、“悟”出新的表達形式及方法也即新的“理法”,則是完全可能的。晚年的黃賓虹在致學生、友人的信中,題畫款中再三地談到“超出古理法之外”,也正是因為以他的實踐已證明了這樣的可能和前景。擔憂中國畫命運及黃賓虹藝術及身而止者,或有意于中國畫再創者,若能循著黃賓虹于畫史求“意”,于詩文書法求意這樣一條“意”解畫史。“意”解“理法”的思路,將會發現一個因“意”之無限而“理法”無限的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