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F·侯賽因
6月8日,有“印度畢加索”之稱的印度當代傑出畫家MF·侯賽因(Maqbool Fida Husain)在倫敦去世,享年95歲。侯賽因人生最後的驛站距離他心愛的故都孟買非常遙遠,事實上,漂泊無根正是他一生的寫照。年輕時,他就把臨時棲身的旅店當作畫室;而年老時,他背井離鄉,在生命的最後幾年,甚至放棄了印度護照,成為異國的公民。然而,他的自我放逐,正如他在印度國內引起的爭議,並非是一種主觀上的選擇。
1915年9月17日,MF·侯賽因出生於馬哈拉施特拉邦的一個穆斯林家庭。《貧民窟的百萬富翁》的故事是許多印度少年的寫照,侯賽因的成名之路也並非一帆風順。他成長于印度獨立前社會矛盾最激化的時期,沒有機會系統地學習繪畫,幾乎全靠自學。侯賽因獲得的第一份與繪畫有關的工作是為孟買的電影院繪製挂在外墻上的宣傳畫,薪水微薄,但這份工作不但培養了他創作巨幅畫作的能力,而且也令他愛上電影這門與繪畫沾親帶故的藝術。除此之外,侯賽因還做過其他很多工作,其中收入最豐的是在玩具廠設計和製作玩具。
1947年,隨著印度獨立,MF·侯賽因成為後來在印度最具影響力的現代藝術家團體Progressive Artists’Group的重要一員,除他之外還包括Syed Haider Raza和Francis Newton Souza等人。在那之前,印度繪畫由Raja Ravi Varma大膽卻仍舊屬於現實主義範疇的肖像畫以及早期拉賈斯坦畫派、莫臥兒畫派的現實主義風格統治,一直到這個團體出現,才開始對形狀、抽象風格、立體主義大加實驗,而侯賽因更在其中加入了表現主義風格。他在印度風格的畫作中混入達利(Salvador Dali)式的夢境和畢加索(Pablo Picasso)對於畫面的敏銳感覺。
1952年,侯賽因舉辦了首次個人畫展。他對於繪畫的商業性很早就有認識,懂得一個畫家在作品上的簽名有多重要,正是出於這樣的意識,他的畫作在隨後幾年漸漸走向世界,成為價值不菲的投資品,也帶動更多印度當代藝術品價值提升。他是印度畫家裏第一個作品價格超過100萬美元的,雖然Amrita Sher-Gil和Tyeb Mehta的一些作品後來賣了更高的價格,但開創者畢竟還是他。西方藝術界送給他“印度畢加索”的頭銜,兩位“畢加索”還在1971年一起作為特邀嘉賓出席了聖保羅雙年展。
在侯賽因的畫作中,最經常出現的兩個意像是雨傘和馬。據説他喜愛的正是雨傘能給人帶來短暫庇護的功能,不管你是富人還是窮人,雨傘對你都一視同仁,尤其是在孟買的季風來臨時,雨傘更是能派上大用場。而他畫裏的馬跟他一樣,也都是在動、在跑,很少有靜靜停留在原地的。
MF·侯賽因成名之後,他的古怪個性也聲名遠揚。他常常身穿一身高級定制西服,但走到哪都光著腳,甚至還因此被高級夜總會拒之門外過,可他仍舊我行我素。他手裏常常會拿著一支特別長的畫筆,出門在外就當手杖使喚。他從來沒有過自己的工作室,總是住到哪,畫布就攤到哪,所以他出門在外住賓館時,結賬時往往要為對賓館房間地板、墻壁造成的破壞埋單。他曾經創建過4座博物館來陳列自己的作品,還喜歡老式豪華跑車,收藏頗豐。他創作力永遠旺盛,但做起生意來也不含糊,善於推銷自己和討價還價。他聲稱自己一共畫過60000幅畫,在上世紀90年代,已經是印度最富有的畫家,據説個人財富富可敵國,但銀行存摺上卻是個大大的零。侯賽因還熱衷自己當導演拍電影,處女作《透過畫家之眼》(Through the Eyes of aPainter)即獲得了1967年柏林電影節短片金熊獎。
然而,到了1996年,MF·侯賽因在印度的聲譽卻急轉直下。某雜誌刊登了他早在70年代創作的一些畫作、素描,畫裏出現了裸體的印度女神像,這令那些激進分子感到無法忍受,印度民粹主義者遂掀起一場針對他的惡毒攻勢。儘管這樣的裸體在古代藝術作品中並不少見,在一些保存下來的古老廟宇,包括著名的克久拉霍“性廟”上,都能見到裸體的印度女神像(印度教信奉萬物皆有神靈,於是衍生出的女神數以億計),還有一些古老的畫作和手稿上,也能看到衣不蔽體甚至一絲不挂的印度女神像。
由於侯賽因出生於穆斯林家庭,印度教的民粹主義者因此對他展開了大規模的抵制活動,包括當眾損毀他的作品,攻擊那些展出他作品的藝術機構,甚至他在海外的畫展也受到波及。有家電視臺在觀眾中搞了民意調查,主題是侯賽因是否應該獲得印度文化界的最高榮譽,結果那家電視臺也遭到攻擊。更有許多普通民眾通過法律途徑將他告上法庭,罪名是傷害宗教感情。針對他本人的口頭、信件等威脅更是不計其數。當局並未能很好地捍衛侯賽因的藝術創作自由和言論自由權利,反而默許了針對他的種種攻擊行為,全國各地的地方法院也接受了要求審判他的訴訟申請。即使在最高法院判他無罪後,那些人依舊不依不饒。一心只想繼續畫畫的侯賽因在人生的最後20年,大部分時間只能寄居海外。結局相當諷刺,他離開了所謂民主的、非宗教統治的印度,接受了宗教統治的卡達國籍。
如今,孟買的季風再度吹起,侯賽因卻早已收起了他的雨傘。在人生的最後幾年,MF·侯賽因再沒有回過祖國,但他在接受外國媒體採訪時,從未批評過國家對自己的不公,反而極力為她辯解,即便在今年5月他最後一次接受採訪時也不例外。他在BBC的採訪中説:“我並不是自我放逐,只是一名身在海外的印度人而已,隨時都能回國,唯一不能做的就是投票,反正我這輩子也沒投過。説我不信任印度的民主制度是不正確的。我2005年離開印度(外界一直認為他是2006年最終離開印度的),當時什麼事(印度教民粹主義者針對他的攻擊)都沒有。我只是想完成三件在印度沒辦法完成的作品(“從摩亨佐達羅到曼莫漢·辛格的印度文明史”、“巴比倫以降的其他文明史”、“印度百年電影”)才離開—因為我需要贊助人,而並非是處於流亡中。”
在MF·侯賽因死後,印度總理辛格表示,這樣一位藝術家最後客死異鄉是國家的恥辱。他説得一點都沒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