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和環境都是中國式的
在徐冰的原計劃中,製作這兩隻鳳凰,只需要兩個月。可他畢竟離開中國太久,如此龐大的作品,涉及龐雜的工程,牽扯各個領域,兩個月只夠用來做準備活動。
接著北京奧運會來了,所有工地必須無條件停工,當巨大的建築工地暫時休克,排泄物又從何談起——所以説,不光是靈感,就連困難都是中國式的。徐冰只能等待,或者去外地購買建築廢料。
從2008年初,徐冰一直紮在北京東郊的一間大工廠裏為鳳凰選擇零件,修修改改,最終確定了鳳凰的頭是一台挖土機,鳳冠是一串安全帽,翎毛是一把把拼起來的鐵鍬,身上披了紅白藍的工地圍欄布……
“我覺得核心的感覺應該是中國的,很土的方法。”徐冰説,“用現成物做作品並不新,但是中國藝術家與西方人對待物質的態度是不一樣的。中國對待物的態度是物盡其用的,其實是農民式的。”
無論鳳凰抑或建築廢料,材料本身的符號性都過於強大,徐冰在工廠裏使勁對抗著,想辦法把符號性化為己用。“一旦讓符號性為自己服務了,能控制它了,作品就會變得很強。”徐冰説。他在工廠裏擰巴自己的時候,還要顧及學校,他畢竟不再是那個身份單一的“獨立藝術家”,他還是一個教師、一個副院長、一個被教育部任命的國家公職人員。
徐冰坦陳,做“鳳凰”本質上屬於下班後的私活。
兩年前,他上任之初,曾表達過對藝術教育的看法,認為“將當代藝術和學院教育對立起來的教師和藝術家都是沒出息的”,他也看重基本功,希望能夠為本科生帶基礎課,而且認為無所謂體制與否,“誰又不在一個體制中呢?”
所以這兩年中,他把時間切成兩塊:私人時間做“鳳凰”,上班時間忙行政。“我手機24小時開著。”徐冰説。他雖然不用坐班,但要經常開會,他分管學術,是學院的第二號人物,哪個會議能不參加?另外,他還要負責做展覽,央美美術館的重要展覽幾乎都有徐冰的策劃痕跡,比如2009年底開始的《素描六十年》,他就十分看重;有時還有“政治任務”,比如“國家重大歷史題材美術創作工程”也由徐冰主抓。對於一個獨立藝術家來説,這有些尷尬,但現在回憶起來他也有自己的解釋,“為中國造型,是中央美院的傳統。”
“我的本事就是緊緊抓住這個時代”
計劃中的兩個月,在現實中被拉長到兩年。兩年後,鳳凰終於完工。2008年和2009年,對於中國來説,跌宕起伏。兩隻鳳凰不可避免地被附加了意義,比如最直觀的涅與重生。
對於這些徐冰也都認可,但他仍然認為自己最信奉的還是“藝術來源於生活”。他知道,這個陰魂不散的句子已經成為了讓人厭煩的意識形態式的説教,但是“我真這麼覺得”。
上世紀80年代製作作品《天書》也是因為瀰漫全國的文化熱,他用那樣的方式與現實對接,20年後,面對中國的奇異、怪誕和膨脹,徐冰選擇了這兩隻大鳥,同樣指向現實。“我的本事就是緊緊抓住這個時代。”徐冰説。這話正面聽起來有些倡狂和中庸的混雜味道,但細想起來卻也坦誠。他説,時代進入現代,他就成為現代藝術家;時代進入當代他就成為當代藝術家;時代讓他在國外生活18年,他就成為國際藝術家;時代把他甩回國內,而中國當下又成為最有實驗色彩的地方,他就成為了最實驗的藝術家。
“我對自己比較滿意的一部分就是,我回到中國,從中國的材料、環境和文化的上下文因素中,獲取了新的靈感,創作了新的東西。”徐冰説。到目前為止,他認為自己回到中國的選擇是正確的,因為在紐約前衛藝術圈的徐冰已經可以預判將來會發生的一切。紐約確實仍是世界的核心,但只不過生活有些趨於凝固;而中國不同,這裡有可能發生任何事,看似平靜的表面下潛伏著隨時會爆炸的可能性。
徐冰願意在這裡,從實際層面上説,“這麼大的東西在國外可不好做”,從更大的空間來講,這裡有空間以供揮霍,這裡仍是個試驗場,一切遠未結束。
兩年前,徐冰上任之初,外界有歡呼也有擔心。擔心的是一個先鋒藝術家與傳統行政體系的磕絆,歡呼者覺得當代性和新血終於被引入了學院。現在看來,兩者都錯了。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徐冰與美院似乎互相借力,他如今是美院新形象的代言人,有大批西方藝術家、教授、策展人願意因他到央美看一看;而至於把當代性引入傳統學院,在徐冰看來更是外行瞎琢磨,“不是説當代性必須從外面引入,美院本身就有這種當代性。美院在慢慢變化。”徐冰説,“這並不是我一個人能做什麼改變的。”
人們曾經固執地認為學院為廟堂,當代藝術圈子是江湖,但現在看看,對二者的定位互換一下也未嘗不可。無論怎樣,回國兩年的徐冰低調、矜持,卻成功地玩轉于兩界。他在做先鋒作品的同時仍願意看重素描這些老掉牙的基本功;他願意整理美院老先生們留下的歷史,也樂於參加時尚派對,比如與Google合作的“當藝術邂逅技術”;他願意把名字與眾多藝術大腕並列,也願意與李陀、賈樟柯做跨界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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