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冰圖/南方人物週刊記者 大食
1999年,徐冰參加了芬蘭赫爾辛基Kiasma現代美術館的“喜瑪拉雅計劃”。這個策劃邀請6位藝術家去喜瑪拉雅山“深入生活”一個多月,把那裏的靈氣帶回各自的居住地,再轉化為作品。
一行人來到尼泊爾。從加德滿都機場出來正趕上罷工,徐冰坐上了一輛三輪車。出於多年的工作習慣,他拿出相機和速寫本,想蒐集些素材。但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對什麼東西感興趣了。他覺得自己本該有興趣的。
加德滿都人的窮困?不是很有興趣。
深山裏的可口可樂標誌?一種有意思的景觀,但真的有價值嗎?
宗教或者民間藝術?世界各地的民間藝術都差不多。
同行的歐洲藝術家各自“深入”去了(其中一位突發心臟病,把醫治的過程拍了下來,當作品交了差),他卻生出疑問來了:現代藝術跟這個人群的現實生活哪有什麼關係?
紐約(徐冰當時的居住地)和加德滿都間的巨大反差,使徐冰換了一種眼光。他想起當年到中國旅遊、觀看中國和中國人的西方人,自己此刻似乎在用他們的眼光看中國當年的狀況。這是來自歐洲的藝術家感受不到的,他們沒有那種被看的經驗。
徐冰身體裏早年種下的“藝術為人民”的基因被調動了。他最後提交的作品,其實是一項公益事業。
他把自己在喜瑪拉雅山用文字作成的畫印成小卡片,又複製了尼泊爾山村路口的一個捐款箱,擺在Kiasma展廳。來看展覽的觀眾自由索取卡片、自願捐款。展覽結束後,捐款箱內的5000多美元從芬蘭轉到尼泊爾,當地人用這筆錢建造了一所山區小學的校舍。
10年後,2009年11月1日,徐冰把他的《木·林·森》計劃帶到深圳何香凝美術館展出。一個聽完他演講的人給朋友打電話:這裡有個藝術家演講很有趣,你來看看他的展覽吧!
這個計劃緣起于美國幾個美術館、影片庫和國際資源保護機構共同策劃的“人類/自然”項目——邀請8位藝術家到8個世界文化遺産保護地,用藝術來提高當地人保護環境的意識。
徐冰選擇了肯亞,之前他做過一些與動物有關的作品,他想像中的肯亞,遍地都是野生動物。
2005年,他來到肯亞考察,發現當地所有事務——政治、經濟,人和野生動物的狀況都跟樹有關。100多年前,肯亞就有政策:給農民土地,讓他們種地種樹;等樹長大了,再給他們新的土地,繼續種地種樹,直到幾年前,尼日利亞環境部副部長萬加麗·馬阿薩伊取消這種“耕林結合”政策。萬加麗帶著人到偏遠地區種樹,希望恢復真正的原始森林,因此獲得2004年諾貝爾和平獎,但很多當地人認為樹和人其實可以共生,不必如此改弦更張。
徐冰還發現,肯亞有很多捐助基金會,有些人不斷從西方找來資金用於當地。但這些資金都屬於單向捐助,不容易長久。他琢磨著應該設計一個能自動“轉”起來的系統,使它能一直維持下去。這就是《木·林·森》計劃。
徐冰編寫了教材,讓6-12歲的肯亞兒童學習用祖先發明的文字、符號,組合成樹的圖畫,再將這些畫在美術館和網上畫廊(www.forestproject.net)展出,供熱愛藝術、關心環保的個人和機構購買和收藏,所得款項轉到Bill Woodley肯亞山基金會,用於在當地植樹。
由於不同地區之間的經濟落差,兩美元在美國只能買一張地鐵票,在肯亞卻可以種下10棵樹。同時,參與到迴圈中的人則各有各的收穫。在徐冰看來,這是《木·林·森》能夠長期迴圈下去的理由。
2008年,結束第二次肯亞之行後,他把孩子們畫的樹臨摹、組合成大幅的森林風景畫。在完成的第一幅畫上,他寫下一段題記:
我像臨摹大師的畫一樣臨摹這些孩子的畫。我不敢對它們有任何改變,如果改變,就像砍掉了樹木的某些枝幹。在我看來,它們像生長著的樹木,是自然的一部分。
於是孩子們畫在紙上的樹,變為真的樹,生長在肯亞的土地上。
《天書》雕版
天書
1980年代,這位前衛藝術家“偽造”漢字,創制了沒有人能讀懂的《天書》。多年後他又用各種通行符號創制了所有人都能讀懂的《地書》。在西方主流藝術圈輾轉近20年,徐冰不再掩飾自己的社會主義背景,反而對中國的傳統方法更為看重了。在他看來,了解西方的中國藝術家等於掌握了兩個同樣偉大又截然不同的系統,比西方藝術家多一種思維。他做的一些“項目”則越來越超出藝術而進入社會公益範疇。
當年還在美院時,他佩服在長征途中畫下大量寫生、記錄這一歷史事件的黃鎮,因為“他活得比別人多了一個角色”。
如今,他自己也多了一個角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