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像我一樣生活在今天的中國,身處一個全球化的時代,一個革命風起雲湧的時代,從“阿拉伯春天”到“佔領華爾街”,到“佔領華爾街”蔓延至世界的其他角落所掀起的街頭運動,比如英國的布裏斯多;一個在城市的公園裏年輕人聚集並具體而不是哀怨地談論他們的不滿,明確地表達他們的訴求,並有效地進行自我組織的時代;一個早晨起來就能夠通過微網志了解紐約街頭的學生遊行,甘肅幼兒園校車被撞翻造成19名學童死亡,八十旬老太為反對強拆而自焚的時代,一個個體的努力無法改變現狀但這個個體在經過了牢獄之災後仍然投身建立社會意識的不可能工作的時代,一個我們常常通過這些資訊的窗口感受到身臨其境,卻時常無法明辯我們到底立足於何處的時代,一個我們只有遠觀的快感但沒有切身之痛的時代,一個像冬日的北京一樣從窗內看陽光燦爛但一打開門寒風凜冽的時代,一個憂鬱的時代,你總會像我一樣對藝術有所期許。我也説不清楚自己有什麼樣的期許,也許我期許藝術能有所思考有所啟示。也許藝術對於潛伏四週的危機有所洞察,有所感悟,有所反思。
我不是一個藝術工具論者。我不相信藝術應該為某一權力服務和所支配,更不相信藝術應該被規範化或者産業化。藝術不需要統一的指導,就像我們每一人不需要被一種資訊和規範所統一塑造一樣。藝術也不應該僅僅成為高級的消費品和投資産業,更不應該附庸于資本短暫的青睞。藝術是個體的,不是集體的,更不是産業的,藝術是精神性的,它可以等同於宗教,它需要的是榮耀和光環,不只是物質的,更不是貨幣。
要回首這一年真是讓人沮喪的一件事。大家似乎忘了我們所工作的對像是藝術,很多時候這種工作好像已經變成一種程式性的、機械的、習以為常的、不假思索的工作,組織展覽,發出邀請,舉行開幕,組織研討,每個步驟都很熟悉,但我們卻都少了期待,少了好奇心,也少了激情,也許還少了信念,少了投入。我們看不到好的展覽,但還繼續撰寫著同樣程式化的展評,發表著不痛不癢的批評。我們似乎忘了藝術曾經是一種夢想,也還有可能成為一種夢想。我們在忘記投入生活的同時,也忘記了投入作為一種理想的藝術。
實際上,我們的藝術工作已經過早地老齡化,毫無活力,毫無想像力,沒有驕傲,也沒有自豪,毫不堅定,更沒有堅持,只有機械的重復和毫無目的地往前行,只有賣弄和依附,我們不敢冒險,不妄想刺激。我們熟知藝術作為一種商品的價值和運作方式,卻不了解藝術作為一種思考方式和想像的可能性。我們變得陳腐,希望通過藝術獲得名利,卻隨手丟棄藝術在精神上能夠帶給我們的愉悅和豐富。我們早已不相信藝術,我們更忘了敞露心扉的重要性。更多的時候,我們只是在交往,在做交易。
對於藝術,對於發生在我們周圍的藝術事件,我們總是置身其外和作為旁觀者存在,而且我們更願意作為收益者。我們很少真正地置身其中,感受自己應該承擔起的責任和應該付出的工作。我們樂於讀到攻擊別人的話語,卻很少想到這是我們所處的語境,當今天惡言相加的評論不是針對自己的時候讀起來可能很娛樂,但明天我們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這種評論方式討論的對象,成為受害者。如果我們不真正地參與到語境的建設之中,我們又如何能夠改變語境,我們還如何能對之有所期許。
這種認識和思考是我們有動力從內部開始工作的基礎,當我們開始置身其中地來思考我們所處的機制,不作為一個旁觀者而作為一個參與者開始自覺地思考我們的所處和責任時,這種工作也許可以開啟一些思考。這也是“佔領華爾街”給我最大的啟示,在這場沒有打鬥、流血和傷亡的社會運動中,每個參與者真正地置身其中,感受冷暖,不是置身度外,不敢承擔。在這種個體自覺的基礎上,沒有首領也可以形成自我組織,每個人不是首先想從其中獲得什麼來彼此爭奪,而是辨別自己的能力和所長,並隨時準備為集體的所需付出努力。在這裡沒有發號司令的必要性,也沒有建立權力等級的必要性。這個集體不是建立在劃一的訴求之上,這種組織方式使每個人的具體訴求可以得到表達,明確的表達,但也可以在一起發出更大的聲音,形成一種集體的吸引力。
從內部開始的工作必要而且迫切。當我們在過去這一年嘗試開啟一些在內部的工作時,我們也驚喜地發現了分享這種責任感和思考的同仁們。“小運動:當代藝術中的自我實踐”是一項在內部向內部描述自我形態的工作,它所涉及的是藝術內部的問題,它通過內部實踐者的聲音和工作來分享藝術內部的問題。“一個(非)美術館”是一個藝術機構內部自我認識的過程,它分享了藝術家和創作者們對於美術館和藝術機制的種種提議、問題和想像,也在其中進行自我的投射。這是一項美術館的內部自我運動,它試圖將美術館置於一個不安全的領地,至少是象徵性的,暫時放棄一些自我的想像和自我的位置感,邀請創作者們和美術館的生命力賴以存在的藝術家們來一起思考美術館還可能是什麼,僅僅這種自我批評的精神就有可能讓一個藝術機構走得遠一點。無獨有偶,“未來的機構”是一個在不滿足於現狀之下提出的問題,認識我們現有語境的問題,在想像和創作為未來提出一種構想,珍貴的是這些討論始終沒有偏離藝術本身,創作本身,藝術的語境和機制本身,它們具體而有針對性,身處現在,投射于未來。它們拓寬了我們對於藝術的認識,對於藝術機制的認識的視野。這些項目都在向我們提示一個藝術系統和語境的存在,提示我們實際上就身處其中,我們是構成其中的一員,我們有責任也有義務來為之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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