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彥是中山大學新聞學教授,主要研究視覺傳播,也是美術評論家,還是畫家。2011年7月15日起,在東莞的莞城美術館展出《素山—老彥風景油畫展》,從中可見楊小彥畫家的一面。
反思教育體系
時代週報:你是廣州美術學院油畫專業本科畢業生,為什麼畢業後有一段時間比較少畫畫?
楊小彥:對比實踐,我對探究興趣更大。説實在話,在相當一段時間裏,我對畫畫失去了興趣,我不太信任美院那一套陳舊不堪的教學體系,更懷疑行之已久的美學原則。我曾經在那個體系中掙扎了許久,最後看來,我對美術的認識,卻基本上來自後來的理論學習。貢布裏希一本《藝術與錯覺》,可能勝過不少令人目炫的大畫家的終生教導。我發現,一些冒出來的傑出畫家,他們那一手精湛的技術和通常人們所認為的美術教育體系並沒有特別的關係。這是一個簡單的事實,缺乏美院訓練卻畫得好的人不少,受過系統美術訓練卻居然不會畫畫的教授和專家,更大有人在。
時代週報:你移居溫哥華後,在教畫畫當中對原來的美術教育有什麼新的思考?
楊小彥:我目的是希望像馬克斯·韋伯那樣,給藝術教育去點魅。藝術領域頗像這個德國社會學家所説的“魔術花園”,現在能夠有所清理,想來還是有意義的。來溫哥華教畫謀生,我想一定是某種不可知的力量的安排。整整三年的實踐也提供了一個絕好的機會,讓我反思其中的問題。
在寧靜的反思中開始變得清晰。久而久之,我便有了新的認識。我覺得我能夠理解一個普通人在學習繪畫的過程中,會碰到些什麼障礙,會産生些什麼樣的問題。總體上説,藝術教育可以分成可教與不可教兩部分。可教指描繪技術,不可教指風格與趣味,指一種觀念性的審美形態表達。描繪有章可循,可以系統傳授。風格、趣味這一類觀念性的審美形態表達就比較複雜了,不僅與其産生的思想背景密不可分,更和特定的文化傳統有關。
我們的藝術教育體系的最大問題可能就出在這裡,在具體的實踐中混淆了可教與不可教的界限,在可教的地方,往往不負責任地大講風格,大講趣味,大講觀念,而又講得莫名其妙,讓人一頭霧水,變得神秘兮兮的,近乎癡人説夢話。而在不可教的地方,則又過多停留在美學與理論的陳詞濫調中,把一部生動多樣的風格與趣味的發展演變史説得枯燥乏味,生氣全無。
學畫不要憑感覺
時代週報:在教與學之間,你發現畫畫有什麼訣竅?
楊小彥:關於中國藝術院校老師教畫這件事,我總結了三個詞來概括其中的訣竅。我發現,一個在中國靠教畫謀生的人,只要掌握並熟練運用這三個詞,就一定無往而不勝,堵往任何想提問的嘴。這三個詞是:一,憑感覺;二,靠碰;三,要到位。回想當年讀書時,我曾經給這三個詞折磨得信心全無。當我認真詢問老師,如何解決他所指出的畫面問題時,回答是:憑感覺。我一聽就懵,於是問:什麼是感覺?再回答:靠碰!我繼續懵,只好再問:如何靠碰?碰到啥樣子才算有感覺?老師毫不客氣地答:要到位。仍然不明白,我只好發問:如何才算到位?這時,老師總是疑惑地盯著我,臉上寫著“沒有才氣”的字樣,一字一句地回答説:憑感覺!
坦率説,這三個詞,除了掩蓋繪畫這一事實真相外,不能幫助學生更容易地學習繪畫。這三個詞甚至成了不負責任的託辭。
時代週報:你自己經歷了一番痛悟之後,對學生有什麼忠告?
楊小彥:我的第一個忠告是:學畫不要憑感覺,學畫要憑若干個有效的概念。學習描繪,如同學習一門知識,是需要幾個基本概念的。甚至連感覺也是可以分解成若干概念,然後通過對這些概念的認識來掌握。
我的第二個忠告是:不要聽“色彩是感覺”之類的鬼話。色彩同樣是一組概念,學習色彩,如同學習數學那樣,一個概念一個概念地搞清楚,最後,就會恍然大悟,明白了色彩的“秘密”。
我的第三個忠告是:不要相信基礎,學習藝術要打基礎,而打基礎就是畫石膏,就是持續不斷的素描的長期作業。在我看來,畫石膏用以打好基礎,基本上是一句廢話。我的看法是,學習繪畫要走捷徑,不走捷徑,是真正的傻瓜。走捷徑的意思是,學習繪畫要不擇手段。手段沒有錯對,沒有好壞。不要因為不同手段之間會互相排斥,會互相看不起,就放棄對手段的研究。
我的第四個忠告是:繪畫要向繪畫學習,繪畫要向攝影學習,繪畫要向各種你所能找得到的人工圖像製品學習,不要輕易向自然學習。要知道,在沒有學會具體描繪之前,所謂向自然學習,基本上是一句空話。那種以為自然是我們繪畫的唯一源泉的説法,以為非寫生不可的奇怪信念,只會讓學畫增加難度。只要我們把“自然”讀解成“繪畫”時,才可以向自然學習。
在我看來,最好的藝術就是一種最為稱心如意的愛好。有了這愛好,至少我們的業餘生活,包括整個人生,會變得比沒有這愛好時要更加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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