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肢障者,人稱“阿忠”的鄭志忠,獨特的身體姿態讓他如同一個能夠操縱自己這個偶身的傀儡師,而在這個看似正常,但所有人的眼光卻都圍繞在他身上的怪奇世界裏,他就像舞臺上的表演者,生活就是劇場。而他的劇場也來自生活,沉潛多年之後,柳春春劇社應邀再現該團舊作《美麗》,這個被劇場人鴻鴻視為“殘酷劇場”的作品,對阿忠來説,其實“殘酷”就在日常生活之中。
當你走在街上,或是進到一個再也平凡不過的空間。看見一個拄著拐杖的小兒麻痹患者,你的目光總是會停在他身上。這種感覺就像看著一個穿著清涼,身材如魔鬼的超級正妹走進來一樣。那樣不可忽視地,不敢讓她發現地偷偷看著她。只不過,這超級正妹胸口的那一條事業線,化成堅挺的兩根拐杖;白皙且穿著紅色高跟鞋的一雙誘人大腿,化成兩根因重心而自然垂下且晃蕩的細腳。
對我們來説,那是多麼地特別——別於常人的步行節奏,上下半身完全斷裂的違和感,雙腳細得簡直就像個只有下半身的懸絲傀儡;既不像人,又不像偶,既是人也是偶,整個就像一個能夠操縱自己這個偶身的傀儡師。
鄭志忠,劇場人都叫他阿忠,有些人也叫他主任,他就是這樣的一個傀儡師。在這個看似正常,但所有人的眼光卻都圍繞在他身上的怪奇世界裏,而這怪奇世界若説是舞臺一點也不過分。只要遇見人,就像彼得·布魯克(Peter Blook)説的,這舞臺立刻搭起,上演傀儡師的劇目。每天都這樣上演著,生活著。
田啟元的影響
曾是“臨界點劇象錄”團員的阿忠,提到該團編導、已故的小劇場導演田啟元,他説,田啟元是艾滋病帶原者,而存在他這位小兒痲痹患者身上也有一種相通的境況,因此,相較于其他臨界點團員,就更可以理解,當你因為一種疾病,而受到他人歧視或者是差別對待的時候,你身處在什麼樣的位置,你怎麼樣看待這個世界;在作品裏面,或在日常生活裏面是怎麼樣反應,又或是如何説出來對這個社會政治基本的態度以及看法。
阿忠認為,如果田啟元對身旁週遭的團員有所影響,比較會是在他過世之後的那段時間;就好像一棵樹,以前還是一株小樹苗,根本長不出果實,到現在,不但已經長出果實,而且往後延續了。阿忠強調,田啟元就像一棵超大的大樹一樣,如果有一棵大樹在那裏幫你擋風遮雨,你要選擇自己長成大樹超越他呢?還是就直接在他的庇蔭之下?不同的是,這顆樹已經倒了,要不要繼續長大,每個團員的選擇都不一樣。
然而,田啟元對阿忠後續的影響,並不是阿忠在他身上學到了什麼導演方法論或技巧,比較多的反而是怎樣作為一個人,以及接受人與人之間的那種差異性,去更理解別人。阿忠認為,這是做劇場更為重要的事情——人。
風格化的柳春春劇社
阿忠在田啟元過世之後,成立了“柳春春劇社”。這個由田啟元命名的劇團,曾經創作了許多作品,但是在2004年之後,便開始進行內部團練及實踐生活,沒有再推新作品。
同是劇場人的王墨林説,他看不到柳春春的任何一個成就,但他強調,成就並不是最重要的,可能是潛行;整個來看,他認為柳春春是非常風格化的,然而,這個風格化不是在美學上的,而是屬於劇團本身的風格化,例如從最早的不申請補助,所呈現的壓抑與悲壯。但王墨林也提到,不同於常被放在體制外非主流脈絡來談的海筆子帳篷劇場,柳春春很少被認為是一個體制外、非主流團體,他認為,若要下一個結論的話,柳春春還處在一種停滯的狀態,然而這是一種修行。
牯嶺街小劇場館長姚立群就很直接地認為,阿忠沒有推作品,人們把柳春春忘了就是天經地義的;他認為劇團還是要做戲,不做戲,就什麼都沒有。
然而,阿忠很了解一個劇團是因為作品才存在的,就算講得再多、想得再多,都還是要用作品來印證。他于2003-2004之間,在短時間的大量擠壓之下,劇團成員被逼著往前走,整個劇團産生了一種因為活動、作品的關係,看起來是成長了、或是膨脹的外相。可是就駐團編導的身分來看,在這樣模倣一般演出團體的操作過程下來,他發現裏面是空的。
因此,阿忠重新省視自己,開始團練生活、生活團練,簡單地把一件事情做到。這幾年的團練當中,每次團練他們都會畫圖,並且一直不斷地在討論,柳春春應該會是怎麼樣的經營方式。而且愈到團員們已經不是學生的狀態之後,他們反而可以更理解,柳春春當時停下來,以及後來做的團練,每個月固定交團費,及不是固定每年一定要有作品的運作方式,都變成可以理解並且接受的。(文/張輯米)
節選自台灣《PAR表演藝術》雜誌第22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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