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解決了書寫理論之“道”的問題,對於書法技法之“器”的問題,同樣需要重視。我注意到,萬勝先生無論是書寫《紅樓夢》詩詞,還是經史子集內容,都與北大書法所提出的“文化書法”精神暗合。在我看來,書法書寫的內容是大文化根基——文字魔方、經史子集、名言警句、文化感悟等。細細觀賞申將軍的書法內容,那些古往今來哲人睿智的哲詩或智慧話語,關乎民族文化精神和文化身份的重要話語,為他的書法形式美注入了文化重量。萬勝先生書法鮮明地表徵出軍人書法家對“壯美”審美境界的自覺追求,他青睞魏晉書風,上接秦漢之氣象,下承宋明之書意,碑帖融合,氣格洞達,將自我性情與歷史文化名人書法意趣相契合,其獨鍾行草的瀟灑開闔,在五種書體並重中追求行草的拙趣與雅致、空靈與渾厚、精細與闊大美的統一,大到丈二多屏,小到斗方扇面,都在沉雄灑脫中寓老辣生澀,結字、線條、章法、氣象都道法自然不假修飾,在匠心獨運中以沉雄寬博的美感面目示人。
在我看來,書法是通過一定技法的文字書寫所獲得的結構化的文化精神形態。這意味著:首先,書法初級階段面對的主要是“一定的技法”,技法是書法初級階段的表徵,是到達文化大道的基礎和關鍵;其次,書法中級階段,則是“文字書寫”中的“結構化”,是“由技到道”或“技近乎道”的仲介環節;最後,書法最終要達到的高級階段或最高境界,是超越了技法之上對“文化精神形態”的呈現——無法而至法的文化之道。萬勝先生將書法置於當代中國崛起的文化大語境中加以觀照,堅持書法的文化根基性,力求在爽利的書寫中內涵濃郁的書卷氣,將軍人的威武剛毅與文人的儒雅灑脫整合起來。正唯此,他的書法才能在運用技法中又超越技法之上,最終達到文化精神內核的書法藝術境界。
在萬勝先生看來,書法的形式不僅有筆法、章法、墨法等,還有黑白對比、強弱對比、結構對比等藝術辯證法。而且書寫裝裱形式、文房雅趣佈置、張挂的空間文化氛圍等,代表了書法家和欣賞者的審美趣味和人生觀價值觀。確實如此,儘管書法形式技法層面是以技為主,但不難看到,這個層面仍然洋溢出濃郁的文化基因和精神要素,是貝爾所説的“有意味的形式”,非常靠近文化一端。萬勝先生注重線條的品質和墨色的變化,精心於結字的陰陽向背騰挪避就,注重點畫的八面出鋒縱橫使轉。其結字橫豎波磔,剛健爽利,方圓兼施,墨色枯潤對舉,在蒼古與華滋之間盡顯其勃勃的文人氣息。
三 文韜武略的君子書風
申將軍的書法初看似乎文化氣息太濃,而有些缺乏生猛鮮活的個性,其實細看很有個體人格特點。萬勝先生堅持文人書法的性情書寫性和溫婉內在性。他遍臨諸帖,尤其在歷代經典上用功最勤,早年精研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文徵明諸家,中期全力體味王羲之、張旭、懷素、王鐸行草書的境界,有時候達到了通宵達旦廢寢忘食的程度。他在書法上用心、用志、用情很深,可以説對書法藝術有一種他人所不及的發自內心的摯愛酷愛,書法已然成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筋骨血肉。他能放棄其他業餘愛好,經常閉門不出地讀帖默帖,每有心得便揮毫落墨。這種文人的嚴謹深刻和軍人的豪爽豁達使他的作品充滿陽剛之氣,在大氣盤旋和大度灑落中獲得拙雅沉雄、渾厚高古的美感,尤其是經常在筆斷意連的跌宕映帶中帶出古隸北碑的“有意味”的線條,更讓人眼前一亮。每當我看到一絲不茍的十幾米長卷和丈二條幅,都感慨相較而言自己在學術之餘所下書法功夫太少太少。
在我看來,萬勝先生的書法是“文化書法”的一個典型。他堅持認為:書法貴在“誠”。心靈情感是書法第一生命,筆墨由心表達出生命的真實情趣,因此適性達情,率意誠心的下筆心靈狀態決定了呈現在紙上之書,是一種凝重內斂和自由奔放的統一,將優雅的帖學風貌和碑的奇崛之風整合,故而能于雋逸寬綽中展示剛柔雅拙的多種態勢。他盡情揮灑在自己的書法世界裏:蠅頭小楷,檗窠大字,或小如書札便箋,大如冊頁長卷,形式結構多樣多式——條幅、中堂、橫幅、斗方、冊頁、聯屏、楹聯、扇面、尺牘、匾額、榜書,幾乎都不在話下。而內容則盡可能出經入史,具有學術歷史的厚重感。帖學為主的書寫中又融北碑的氣勢和內斂,使其下筆果斷爽利,厚重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