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影像,不管是觀念、針孔還是紀實,只要你努力去作一件事,你的收穫不僅僅是影像本身,對自己的心靈也是一種凈化。
◎觀念攝影沒有類別。如果真的下功夫,能把自己做到極致,你就是極致。
◎影像這種東西沒有國界,也沒有固定的語言。只要片子拍好,語言都不用要了。
◎我覺得作為一個影像的創作者來説,每一組作品都是個人在成長經歷中的一個點,點與點的連接不應該是一個平面,應該是一個曲線。可能上揚亦或下降。我希望自己能是一個平穩上升的曲線。
葉大衛
以上看似深思熟慮的話,是葉大衛先生在接受採訪時隨口説的。2003年,葉大衛開始接觸攝影,從數位做起,短短四年間,他已經玩過了三種方式:紀實、針孔和觀念。跳躍性極強,卻都成績顯著。我想,這應該得益於他在拍攝之餘的思考,每一次思考都是深層次的,每一次經過思考後的選擇都能讓他在攝影這條大道上走得更遠。在採訪過程中,最常聽到的就是:“過了一段時間,我靜下來思考。”
紀實攝影 堅實的起點
看了您的介紹,大部分職務和展覽都和針孔攝影有關,您最一開始搞攝影就是選擇針孔麼?
葉:最初還不是針孔攝影,我一開始接觸的是數位,當時住家離城市比較遠,所以膠片沖洗不是很方便,而數位的局限就小了很多。跟大多攝影愛好者的步驟是一樣的,先拍人物,找一些演員,她們要拍寫真集,但去影樓價格很高;我們為了練攝影,但請模特需要一筆費用,所以雙方一合計,就雙贏了。作了一年多以後,覺得施展的空間不是很大,就轉為拍攝紀實和民俗題材了,大概也搞了一年多。
您的紀實作品有一套是去湘西拍的,很多的畫面都非常的感人,能談談您對紀實攝影的看法麼?
葉:搞影像創作,有時候是追求衝擊力,有時候是追求情感。特別是民俗紀實的題材,很多不見得是大事兒,但融在情景和氛圍當中,很容易就被打動了。我去湘西拍紀實,一次到了個小村子裏,有位老太太,她家人都住到大一點的縣城了,只有她不想離開老房子。當時我用一次成像的相機,給她拍了一張照片,老太太看了,眼淚就下來了。她説很多人都拍她,但從沒有人給她照片。隨即老太太端了一碗粥給我,據説這是當地的最高禮遇了。但拍攝的過程不是很順利,拍了很多,總覺得很難體現老太太在這種環境中生存的孤獨和寂寞。臨走時,猛然一回頭,看見老太太正攥著照片擦眼淚呢,當時覺得這才是我想要拍的。
葉大衛紀實攝影作品
還有一組是《老夫老妻》也很讓人感動。
葉:那套是我去山西拍的。不知道你發現沒有,他們穿的都很漂亮。我有個習慣,每到一家,都先用一次成像的相機為他們拍一張闔影,當地人很愛面子,每每老人都拿出最好的新衣服穿,老夫老妻就是他們在合影的時候拍的,很有意思。我收集了一些,大概有幾十張了,這種質樸在城市裏很難找到,特別是組成一個系列的時候,看得我自己也很感動。
最近有沒有再拍紀實攝影呢?
葉:最近拍了一組《撿垃圾的人》,這個比以前《挖藕的人》還要慘一些。拍攝難度也比較大,因為夏天是撿垃圾的人最難熬的時候。我大概拍了十天,現在正在後期整理。拍了那麼長時間的民俗,再艱苦的環境也經歷過了,人的脾氣竟也變得越來越好了,經常能有頓悟的時候,我想,這也是紀實攝影本身的魅力所在。
那為什麼沒有再繼續拍下去呢?
葉:拍了一段時間,覺得和大師比起來,很難超越了。這時候開始停下來思考,為什麼追不上。期間我也查閱了很多資料,漸漸明白了原因。比如呂楠,他拍西藏,拍了十年,十年中選出一百來張片子,而實際的拍攝量是一千五百個膠捲乘以三十六張,這麼龐大的分母,和這麼稀少的分子,成就了影像的極致。但對我來説,攝影一直是我的業餘愛好,還有本職工作要做,不大可能會用大量的時間來來超越極致了,所以後來就將更多的注意力轉移到針孔攝影和觀念攝影上了。
針孔攝影 最真實也最虛幻
在探討這個話題的時候,先解釋一個概念,何為針孔攝影。
針孔攝影:一種原古的成像術。光線通過針孔,以直線方式抵達底片,沒有被鏡頭的玻璃扭曲,所以形成了獨特的成像特性。簡單的器材結構,簡單的拍攝方式,卻帶著複雜的可塑性,其變化隨著想象力無窮蔓延。因為針孔很小,光圈系數非常大,相應其曝光時間較長——對慢速膠片,即使在明亮的晴天,通常也要數秒。因此,總要把針孔相機裝在三腳架上。針孔攝影的一個優點是無需聚焦。這是因為針孔的光圈系數比一般的鏡頭大得多,景深幾乎是無限的。
您是華夏針孔影像藝術委員會副會長,也曾多次參加過針孔攝影展,當時是怎麼想到使用這種方法的?
葉:拍民俗紀實拍到一定的階段,興趣的高峰過去之後,要靜下來想想下一步該怎麼作了,這時候拍攝速度降下來了,新一輪查資料就開始了。也是無意間發現了針孔影像,因為它是物理成像,不依賴任何當下的科學技術,拍攝的好壞完全取決於作者對針孔的大小的把握,對曝光時間的掌控。需要創作者對事物的表像及本質有自己的見解,並用這種原始的方式錶現出來,而且因長時間曝光,拍出的影像有很強的流動感,非常藝術化。覺得很好玩,就逐漸嘗試起來了。
當時趕上國內在針孔影像上沒有一個團體,就和深圳的幾個朋友,聯合搞了一個華夏針孔影像協會。06年開始參加各類展覽,有《全國首屆針孔攝影》展、平遙國際攝影節、《視道》針孔攝影展、《全國首屆針孔攝影邀請展》等。
您現在是否還在創作針孔影像?
葉:還在做。現在有兩個題材,一個是花卉,花的自然衰敗過程,一般來説8天。我就用針孔影像記錄這個過程,非常美,就像油畫一樣。還有個時間更長的,就是國貿三期樓群的建設,計劃是拍兩個月。
針孔影像這種方法耗時比較長,可以拍出一些有自己特色的東西。現在的相機,不管是膠片還是數位,不可能曝光幾天,這是不現實的,但針孔影像的曝光可以達到。將針孔縮到非常非常小,甚至跟頭髮絲差不多,只有0.01毫米,然後就等著慢慢曝光。
觀念攝影 全新的領域
一位攝影師,在一個領域有所成就,已經非常不容易了。您在紀實方面、在針孔方面都取得了很大的突破,按理説應該開始收穫了。為什麼您又堅定不移地轉戰觀念攝影呢?
葉:經過這麼長時間對針孔影像的摸索,發現針孔影像雖然在某一個方面有很強的個性點,但同時又有很強的局限性,導致它不可能適合所有的題材。這時就需要重新撿回膠片了。
最初是那組故宮的照片——《龍袍鳳服》。也是很偶然的機會去故宮拍針孔,後來發現來自全國各地的人都喜歡在故宮穿上皇帝皇后的衣服照相,多數是鄉下農村和少數民族的朋友,其中百分之四五十又都是孩子。當時觀察了好久,思考人們為什麼要穿這樣的衣服,詢問了拍和被拍的人,他們説,孩子拍,是寄託家長的夢想,希望孩子能有朝一日成才;大人拍,潛意識中都希望自己能成龍成鳳。
葉大衛觀念攝影作品——承襲的嚮往
感覺在故宮天安門穿龍袍,是一種符號的代表。
葉:對。這時候開始對這個題材産生興趣,前前後後拍了六個月,將近300張。做成一個系列。但在想展出的時候,還發生了一點小插曲。因為一開始拍遊客,被拍攝對象的肖像權沒有把握好,一旦當藝術作品處理的話,很容易有不愉快的事情發生。之後我就調整思路,請了很多群眾演員,簽協議,付費讓他們來拍。後來展出的作品都是請群眾演員來做的那批。
現在觀念攝影中,很多都是通過主觀意識先行,對拍攝對象進行擺拍。而這種拍攝手法與無意識下的自然拍攝情況,在效果上會有所不同。您請群眾演員來拍,是否達到了您想要的效果?
葉:理論上説不一樣。但為了彌補這個缺憾,我在選演員上下功夫,大概在500人當中,挑選60個人,就像現在海選一樣。標準主要是具備非城市居民的特徵,帶有滄桑感,選演員就用了將近有一個月的時間,然後分批帶到故宮裏面去拍。我拿以前在自然狀態下拍的片子作了對比,基本上的感覺是一樣的。
有點類似艾未未的童話,經過海選後,將人拉到一個有特定色彩的地方去做同一件事情。不管出現什麼效果,都是真實有意義的。
您覺得觀念攝影和您以往接觸的紀實攝影或針孔攝影有什麼不同麼?
葉:我覺得傳統攝影圈和當代攝影圈界限很明顯,究其原因,傳統攝影的人不懂當代藝術。比如杜尚,他的反藝術並不能為大多數人所接受。我覺得想往當代攝影方向靠的攝影愛好者,應該多學習當代藝術的表現手段和理念。我也經歷過這個過程,我覺得藝術的學習理解和自己的消化最後變化成自己作品的過程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在拍《龍袍鳳服》這組片子的時候,就開始了解和學習當代藝術和當代影像,包括接觸一些當代的藝術家。因為我以前拍的題材都是攝影方面的,跟當代藝術比較遠。傳統攝影和當代藝術有很大的差異,當代藝術所表達的觀點和説的事情,與傳統攝影完全是在兩個層面上。傳統攝影以紀實為主體,表達的是一個場景,通過這個場景,通過記錄視覺語言,來説明一個問題和生活現象。
而當代藝術攝影和這個是不搭邊的,已經超出了攝影的範疇,只不過是借助了攝影的方式來完成自己觀念上的一個表達。可能從畫面上不能完全理解。每一張成功的當代藝術攝影都有很強的畫外音,讓不同的觀眾對此有不同的理解。這個是我以前沒有遇到的,隨著對當代影像的了解,對一些東西的認識。可能以前認為很好的東西,現在覺得有些膚淺了。為此我又開始查閱大量資料。經過一年左右對當代攝影進行摸索,逐漸有了一定的認識。魚的系列就是一個嘗試。
最初看《子非魚》這套片子,我和很多好事者一樣,都在尋找魚在那裏,找了又找,最後變成魚在找我。真的扣上了“子非魚”這個標題了。很多藝術家也都嘗試用非人類的視角來表達情感,您當時怎麼想到用魚來體現呢?
葉大衛觀念攝影作品-子非魚
葉:當時想拍這個專題的時候,剛剛嘗試觀念攝影,技術層面上、觀念層面上,都苦惱于用什麼來表達才是自己的東西,現實存在的場景,經由什麼載體才能變成自己的語言。
我以前比較喜歡養魚,有一天經過魚缸,突然間産生了“魚眼看世界”的念頭。因為魚來自海洋,海洋目前相對是零污染的生態環境,在這種環境下生長的魚類,受外來因素干擾比較少,比較純凈。而且他們不是在陸地上,而是來自另一個生存空間,一旦換了新環境,看東西都是新鮮的。沒有固化的東西,比較純正也比較客觀。所以我選擇了拆遷、廣告等社會現象做場景,這些現象或多或少代表了在社會發展中不可避免出現的一些錯誤和失誤,但對魚來説未必是失誤,只是一種現象。通過魚的載體,希望自己也像魚一樣,可以比較客觀的,幾近零污染地看待世界,所以最後就用魚來作了。
這次嘗試感覺如何?
葉:個展作出來以後,我自己感覺從觀念力度表達上有所欠缺。作品整體還是有一種被動的味道,雖然想往觀念上靠,但紀實痕跡十分明顯,包括手法也是紀實的手法。創意力度存在不完善一面,發散性不夠,主要體現在觀眾對作品的理解和我想表達的觀念大體相同,都在一個層面上,發散到第二層,第三層的就少了。在今後的創作中,會用更純粹一點的當代藝術的手段來表現。
我覺得這不是您一個人的問題,而是大多數最初作觀念攝影的人共同存在的問題。可能是過於強調思考,對社會的思考,對價值的思考,對人生的思考,而忽略了影像本身,只給畫面一個重點,很難達到觀念的發散。我想您下一組片子肯定會有突破的。
葉:下一步肯定要在立意上下功夫了。目前正在策劃一個新的觀念攝影專題,反映當下的一些社會現象,通過一些表像反映理念。比如民工他們在社會中發揮的作用和社會地位,還有子女教育的問題。我的孩子現在上高一,逆反心理比較明顯。我們希望他能好好學習,而他關心的只是電腦遊戲,完全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小世界裏面。我覺得當前孩子的生存狀態和現實生活是兩條線的,這裡就引申了很多問題。我想能不能通過一張照片,把這個問題引出來,因為對於我們創作者來講,只能把社會現象闡釋出來,讓每個參與的人對現象進行評價。於是我計劃搭一個場景,選幾十個孩子,讓他們在裏面作遊戲。從我目前的構思來想,發散層面就多樣化了,年輕人的想法,為人父母的想法,都有可能是不同的。
這種表現形式和《子非魚》就不一樣了。更多的是從控制和先前主導意識上把握,我認為這次作品會在份量上達到一個提升。
剛才聽您講了你的新專題,包括《龍袍鳳服》和《子非魚》,覺得您還是偏紀實的,即使是觀念攝影,也要表達當下的社會現象。從您內心來説,還是崇尚紀實的,不過是表達的方式有所變化。
拍完這組片子後,您有什麼打算麼?
葉:我的計劃是連續作三年個展,07年是《子非魚》,屬於一次嘗試。08年是將要拍攝的這組觀念的展覽,三年後再次進入一個思考總結期。雖然攝影是我的愛好,外界對我並沒有壓力,包括經濟的、成名的壓力。但我要給自己壓力,給自己定目標,每年都能作自己滿意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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