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屆巴塞爾藝術展(Art Basel)于6月16日于瑞士巴塞爾圓滿結束。巴塞爾藝術展被畫廊業和收藏界譽為“那個藝博會”,“The Fair”,地位崇高不言而喻——在此不得不説明,雖然Art Basel的官方中文譯名被統一為“藝術展”,但本質上,從首屆(1970年)開始,Art Basel最大目的,先是讓畫廊推介和展銷藝術品,至於其他讓人看得眼花撩亂的展覽,或由藝術界重量級人物分享其對創作、對市場各項精闢見解的講座,一切其實是因著經營之名而必須存在的市場策略,無需硬將“推動文化”的光圈套諸其上。之不過在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裏,商家都曉得:不同市場銷售手法也必然不同。賣的是“藝術”,固然要以賣藝術獨有的方法做生意,尤其是在令藝術變成全球化大買賣的濫觴的“那個藝博會”,因此大會對參與單位的篩選,從“藝創宣言”(Statements)參選藝廊;參加“無限意象”(Unlimited)展區的藝術家作品;“與巴塞爾藝術展對話”(Conversations)、“沙龍漫談”(Salon)等講座內容;以至在展場以外,遍佈市中不同歷史地點舉行的“藝術之路”(Parcours)系列,其展出的特定場景雕塑,與城市互動的藝術和表演……無論在藝術文化和商業上,門檻之高都是世界級的。
正如巴塞爾藝術發展總監Marc Spiegler説:“不同地區市場有不同特色,巴塞爾是一個邊城港口,香港和邁亞密則同是國際商港,由於這些城市都沒有太強的傳統藝術自覺的包袱,反而能發展成為一流的藝術市場。”説明白點,只有做出無論在藝術文化和商業上都一等一水準,才能保有巴塞爾這方藝博會的金漆招牌。而精妙處在於如何拿捏藝術文化和商業的平衡。雖然近年藝術品被新興市場的功利主義者描繪為投資項目,但本質上,藝術品因為從來不是必需品,只屬於慾望之投射,聰明的商家除了精研市場口味對症下藥外,提升市場的消費欲更為重要。
以這次為期6天的展會為例,巴塞爾之內容豐富,話題之多,從名建築師Herzog & de Meuron新建成的Messeplatz大樓;入場人數(一共吸引了70,000人進場,總入場人次超越86,000,其中世界共各地70多間美術館代表及團隊聯袂參與展會);由於西方當代藝術宗派繁茂,各有市場,故藝廊都扭盡六壬作主題佈置,而媒體在展場呈現那個最頂級藝術市場的脈搏中,看到當下口味風向,如不同藝廊中隱藏一股雕塑新潮等;而官方亦會每天更新藝廊銷情以示市場熾熱,而發放親臨展會的藝術家名單,Tom Burr、Thomas Demand、Theaster Gates、Noriyuki Haraguchi、Steve McQueen、Eduardo Terrazas……素來是推動購買欲最直接的促銷手法,而對身處市場中的藝術家來説,現身巴塞爾是為一條成名的“錢途”;粉絲間流言誰在場內踫見曾梵志,誰又剛好跟Tracey Emin身處同一家酒吧;甚至娛樂新聞以充滿八卦口吻報導Cate Blanchett、Leonar-do DiCaprio、Stephanie Seymour和 Dasha Zhukova做預展貴賓,哪個大收藏家忙於隔空飛吻;至於環繞巴塞爾藝展互生的周邊藝術展覽和節目,更多如恒河細沙……無論從文化報導和商業炒作角度來看,巴塞爾藝術展也堪稱執全球藝術文化節之牛耳。然而,作為市場觀察,我們看到宣傳大調,基本仍然在其策略路線上。
大會觀察到近年歐美經濟低迷,但亞洲市場卻高速發展的風向,這次在巴塞爾展會,雖然超過三百家來自北美洲、拉丁美洲、歐洲、亞洲和非洲,但細數下,會發現亞洲參展藝廊數量為史上最高,而且挾著5月首屆香港巴塞爾藝術展的滿堂紅和話題性,突出亞洲藝術市場便成為大會前期宣傳的一大賣點。而在國內媒體一致集中于本國的藝術力量如長征空間、維他命藝術空間、博而勵畫廊、香格納畫廊、北京公社共5家藝廊雀屏中選;另外有以國際畫廊身份參展的佩斯北京、麥勒畫廊、常青畫廊中選之殊榮)之外,其他地區也找到各自的聚焦點(7家日本畫廊、4家印度畫廊、3家南韓畫廊,還有菲律賓、新加坡的首登場)。如果進場看過,就發現雖然利之所至,亞洲力量的確較往年突出,但據那幾天的觀察,像在“無限意象”展區,79件展出品中有點位中國藝術家作品入選,其中話題大師艾未未2007年的裝置作品《童話》雖也引來不少遊人,但作為一件依附卡塞爾文獻展(Kassel Documenta)的話題性作品,主題是細眉細眼地以中國尋常女生初遇童話世界,事過境遷後,話題的光環失去了,情況便不如他作品在香港時因個人魅力産生那般大吸引力,因此來人都是匆匆一遊。在場館來來去去之間,側聞到幾位明顯不是收藏家而是一般愛好者的老太太在討論艾先生的作品,伊在裝置中努力看,又看資料,連番討論下只好説不太理解,當然,老太太住在國人以為的童話國,又哪能看出什麼來?反而何岸那6.5米巨型雕塑《哈勃》(2013年作),像源自宇宙深處的強光,反映的卻是中國城市化後的景觀;或劉韡以書本雕塑成的城市地標《圖書館II-I》(2012年作)倒吸引不少人留影,由此説明藝術是有地域品味這回事,尤其是在展覽,或對無涉利益旨在賞玩的觀眾眼裏,作品本身必先産生共鳴。而這一點,仍是當今藝術市場最基本的衡量標準之一,經小心經營後,市場才慢慢出現。
這次在巴塞爾,看到不少國內藏家甚至藝術掮客都抱著躬逢盛會的心態,但因不習慣那些從理論和生活發展出來、耐嚼的口味,雖然知道逛“那個藝博會”是興奮的,但他們逛展場那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出賣了他們,跟在香港巴塞爾展上,這些買家對大部分西方畫廊的反應同出一轍。反而當中有些中國藝廊,明白到在巴塞爾這個世界市場,玩的是什麼遊戲。
其一是位於推廣年輕藝術家展區,“藝術宣言”(Statements)的北京公社,另一個是在“藝術特色”(Feature)展區的博而勵畫廊。
北京公社以胡曉媛的《根處無果》(2012年)項目入選,所屬系列:“木”,也曾在去年紐約美術館第二屆三年展“無法管制”中展出,但在巴塞爾,觀眾大多是初次接觸胡的作品,但從作品的拙雅當中,那種似乎各自對立、互無關係似乎得到不少洋觀眾好感。按北京公社總監呂靜靜説,胡曉媛的作品以廢棄(無用)的木頭再創作。某程度上,就是這種簡約、背後發人深省的創作,令洋觀眾對産生興趣,我就聽到當地人説作品讓他們很有感覺,並感到振奮。我問呂靜靜,過去十多年,國際市場反映的中國當代藝術,差不多被定性為一種既定的庸俗風格,然而她卻膽敢另辟新途,不怕嗎?她説,“在西方藝展中,當代藝術是一種世界共通的語言,像,不管你是什麼人,來到巴塞爾,你自然會説起英語來……回顧過去,市場上熱賣的,是當時的政治狀況令外國(首次)明白(從文化層面看當代)中國。當時市場上,當代藝術最初反映的是富裕的西方社會,但過去十年,當代藝術已(在不同地方)發展出不同面貌,所以當代藝術是多元的,像駕駛和快餐,並不是代表是西方的(觀點),而是一種共有的文化。”但當中國畫廊要進入手巴塞爾這“世界”市場,在認同這“共同”下,中國還有“自我”嗎?換言之,會影響北京公社今後的經營方向嗎?我問。
“作為畫廊,能夠來巴塞爾當然很高興,但這不是大獎,這只是一個遊戲。我們不是亞洲,或任何地區,我們只想做(介紹)最好的藝術”。我們可以這樣看,在全球化當下,消費族群口味愈來愈決定市場所在,而不是地域界限,市場有各式各樣的口味,媚俗、簡約、雅致……觀眾也來自五湖四海。
按巴塞爾藝術發展總監Magnus Renfrew説:“以香港為例,那裏有全世界最頂尖的畫廊、拍賣行,未來也有M+,於是,香港這個‘國際市場’,讓國內看到的是‘世界’,但對西方觀眾來説,看到的是‘亞洲’。”而藝廊要在不同的“國際市場”內佔一席位,必先衡量自己面對的市場在哪,並懂得便用那套共通的語言。
北京博而勵畫廊由於創辦人之一是來自荷蘭的Waling Boers,對於巴塞爾藝展代表怎樣的市場自然更為清楚。所以這次他們在“藝術特色”展出的,是中國八十年代前衛藝術響噹噹的名字張偉,展出的是這位抽象畫家從79年開始,到八十年代的作品。負責人彤煒説,“張偉在‘85新潮’時已是代表,我們選這段時期,因為在歷史上佔很重要的位置。”在歐美市場,抽象畫是一個很大類別,張偉亦成名甚早,而他在中國當代藝術史的位置,讓市場近年留意起他早期的作品。這一次博而勵畫廊就為這段歷史做個整理,焦點之一,是那張1979年“發現”西方前的“BE I”,就懸於是次展覽最當眼處,至於其他展品,包括大型抽象作品和小件,均可看到在西方的油墨底下,藏不住中國水墨一直研究的“虛/白”,加之張偉專研抽象前是畫風景畫的,饒富玩味,讓當日不少歐美抽象畫收藏家查詢。
由此可見,中國藝術市場要走向世界,先要明白:能在中國以外的世界市場立足,不能光靠看市場走勢,畢竟,藝術的議題是關於文化和愛。雖然我們活在一個資本主義市場,消費因為慾望,但如果如沒有文化根基和愛,我們只能以一種後福特主義的生産來佔有市場,透過量産和款多賺取利潤,而在藝術市場,從來是個勢利之地,正如時裝世界焦點永遠在haute couture,唾手可得的H & M誰會珍藏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