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讀“懷碩三論”,對其中《大師的心靈》一書印象尤深。何懷碩選任伯年、吳昌碩、齊白石、黃賓虹、徐悲鴻、林鳳眠、傅抱石、李可染為百餘年來八大畫家,獨不選張大千。在韋政通先生的家中看到何懷碩的書法,一問,才知他們時相過從。韋政通先生打一個電話給他,幾天后我便坐在何懷碩先生位於碧潭的家。既不因襲舊説,亦不阿俗媚世何懷碩談起大陸並不隔膜,早年在大陸生活,十幾歲才離開湖北到香港,再由香港到台北讀大學。記憶裏,小時候天天搞鬥爭,沒法讀書,喜歡文藝的何懷碩感覺不適:“我不肯喊口號。每個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我們要做自己生命的主人。中學我是右傾,如果大學就是右派了。喜歡讀書變成罪了。”
環顧當今台灣文化界,何懷碩有老輩凋零之嘆:“像梁實秋、臺靜農這樣的人沒有了,我並不認為台灣現在能夠跟上一代的人比,這個時代沒有人才了,尤其人文藝術,突然沒有人了。”
“我幻想人類有一個大改變”
當我問起台灣的藝術界人物,何懷碩的評論常常出人意表。在評點劉國松、朱銘等藝術家之後,何懷碩有感而發:“有些人是時代的産物,享受到時代的恩賜。歷史的選擇不一定理性,各種因緣際會弄成一個現象,有人得利,有人倒楣。很多人才反而被掩蓋了,某一些人就凸顯出來。現在這個世界沒有什麼真的,背後都是名和利,很可怕。”難怪金耀基先生1979年為何懷碩《藝術·文學·人生》寫序説:“何懷碩對中國繪畫傳統的輝煌成就與局限性的分析,對古今畫家成敗得失的批解,每每能獨具只眼,言人所未言。好,好在哪,壞,壞在何處,他一一予以正面的交待,一點也不含糊,你可以不同意他的評斷,但你不能回避他的論點。”
談起書法,何懷碩頗有心得:“清朝是靠碑來建立書法的基礎。因為寫字帖寫不過唐朝的顏真卿、褚遂良這些人,到宋朝的蘇東坡、明朝的唐伯虎,這條路都是文人秀麗精緻,但是越寫越滑,陳腔濫調。清朝的書家感覺到,民間刻在石碑上有很多不同的風格。我常常説很多人都是傳統的奴隸,認為書法的最高潮是唐朝,其實我認為最高潮是清朝,兩千年來寫得最好的是清朝人。這百年來,都是繼承清末的遺産。台灣一百年來能夠列為大書法家的就是于右任了。”
如今,何懷碩是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系及研究所的教授,每天要到大學教書,而自己必須有靈感才創作。“我沒有很多創作的意願,現在這個世界讓我覺得很多靈感都被消滅了,畫畫以前不多,現在更少,但是我沒有完全停掉,寫字。”然而,讀書花的時間最多。“我們每人生來都很愚笨,多讀書,減少愚笨。這個世界太複雜了,我花很多時間去看金融危機,了解為什麼這麼多人會上當。我是什麼書都讀,非常好奇,我對知識的興趣很廣,你看了會覺得我這人不務正業。”
何懷碩對藝術家的修養看得很重:“藝術要有震撼心靈的力量,那是思想的力量。想在藝術創作上有獨特的內容,就要把自己想成一個世界人,一個普通人,一個追求知識的人。藝術要有很廣的來源去支援,才有內容,不然就是一種感官的娛樂。”而對文化藝術界流行的東西,何懷碩頗有感慨:“我不會寫文章去批評某些人。時代變化,現在很難支撐好的東西,商業化,大眾化,媚俗,不得罪人,各方討好,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有個性、主張。現在文化人也是圓乎乎的,講好話,但絕不講真話。我對這個世界很失望,我覺得人類要有一個大轉變,不然會死亡,無法維持下去。我幻想有一天會有驚天動地的大改變。”
對話名家
“當代藝術就是鼓勵盲從”
一個人是沒有辦法的,一群人其實也不夠,我相信我的看法是對的。我希望留下這樣的聲音,播下一顆好種子,就算只有一顆也無所謂,慢慢地它會生長成為一棵大樹。 客廳中有何懷碩手書一聯:“讀書隨處凈土,閉戶即是深山。”所挂的書法頗珍貴,其中有梁實秋、臺靜農、葉公超題贈何懷碩的大字。寬敞的家中到處都是書,書籍之博雜非一般畫家的書房可比。何懷碩先生笑道:“我愛讀萬卷書,讀書救了我。”
臨摹比賽,張大千永遠第一名
評價有各種不同層次,在技巧之高對傳統了解之廣,我給他很高的分數,但要是説第一流的藝術家,他不是。
時代週報:你在《大師的心靈》一書中,第一流畫家中為什麼不選張大千?
時代週報:可是張大千豐富了二十世紀的中國藝術。
何懷碩:有什麼豐富呢?就是他晚年的潑墨,大家認為是他獨自創造的。他畫王蒙,畫石濤,畫八大,畫敦煌,什麼都會,如果沒有張大千,那些東西本來也就有了。如果沒有印刷機,那張大千很難得,他多畫了幾張,甚至那些東西比原作更精,那不是給我們留下了一些副本嗎?但是現在日本人印宋朝范寬的《溪山行旅圖》,或者是《韓熙載夜宴圖》,那逼真的程度更高。他是有本事,我們不能抹殺,但是這個本事不叫藝術最高的價值,這是藝術的技術部分。
時代週報:如果評綜合分的話,張大千會不會最高?
何懷碩:藝術是沒有綜合分的。張大千在藝術的傳承,那是千古難得的,他適合去做美術學院的老師。他對各家各派馬上就可以説用筆怎麼樣,示範給人看,那是最難得的。在這一方面,齊白石是沒辦法跟他比的,拿一張宋朝的畫,請幾個大畫家一起來臨摹比賽,張大千永遠是第一名。評價有各種不同層次,在技巧之高對傳統了解之廣,我給他很高的分數,但是要是説第一流的藝術家,他不是。
傅抱石死時,我流淚了
我從小就佩服傅抱石和李可染,當時他們在國際上沒有任何地位,還默默無聞,我就覺得他們就像天才打動了我的心。
時代週報:《大師的心靈》裏的八大家,你最喜歡誰?
何懷碩:我個人最喜歡的是傅抱石,他61歲死了,我流淚,那一年我大學畢業。他在大陸生活那段時間很苦,他最有才氣了。
時代週報:我第一次去南京,跑到傅抱石故居去看,那裏沒有別的遊客,只有管理員。
何懷碩:我應該去,但是我沒去,他的兒子見過多次,到我家來過,他太太送我一本傅抱石的著作。我在台北演講,一次講傅抱石,一次講李可染。我和他們有一種心靈的共鳴,我從小就佩服他們,當時他們在國際上沒有任何地位,還默默無聞,我就覺得他們就像天才打動了我的心。傅抱石的天才比李可染高得多,當時把李可染列進去,我考慮了很久。李可染是有魅力的,能創立一種李可染式的意境,他對中國文化的理解,和傅抱石不能比。傅抱石和古人有很多共鳴。
時代週報:傅抱石的畫把屈原的詩意表現得淋漓盡致。
何懷碩:他的畫裏有歷史和文學的東西。我覺得傅抱石這個人太可愛了。我們這個民族不珍惜人才,把他浪費了。
時代週報:你説在台灣1960年代的時候,他的畫便宜得不得了?
何懷碩:我大三的時候在一個裱畫店,看到那張畫,沒有人知道傅抱石是誰,我問那個老闆這張畫多少錢,他説八百塊,後來我畢業出來教書,一個月薪水就是八百塊。歐洲有一些人很早就收藏傅抱石,那時候我沒錢買,我跟老闆説能不能拍張照片,到對面照相館拍下來,我出書的時候把它印出來。傅抱石臨摹石濤,不以技巧取勝,他這種大畫家也有很多很壞的畫,沒有靈感沒有感情是畫不好的。張大千隨便怎麼畫都有個水準,傅抱石很多時候都是神來之筆,畫得糟糕的也很多,天才就是這樣。
時代週報:你認為現在台灣文化藝術界有了明顯的變化?
何懷碩:這十幾二十年,視野更開闊了,和世界更加接近了,藝術應該更同步。但是現在卻非常商業化,藝術文學都奄奄一息。以前大家並不追求什麼享樂,會在精神上追求,詩歌、小説創作,討論問題都比較自由,所以才百花齊放。只要是你的想法是有意義的,能關係到人民國家的前途,有價值,大家都會有興趣。現在是考慮有沒有賣點,娛樂化的時代,關乎盈利和賣錢,好的言論沒有人去聽,所以就沒有人願意寫。
時代週報:你從台灣到美國後,如何理解美國當代藝術的發展?
何懷碩: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歐洲弱化,美國變強,美國在領導西方或者資本主義世界。那時候兩個陣容,都想獨霸全球。美國要掌控全球,一定要樹立自己的思想,領導世界,藝術上都是歐洲産生的,美國根本沒辦法。在二十世紀中期,他們把抽象畫樹立成世界上最優秀的畫派,確立了美國的國畫。美國要樹立美國的國畫、音樂、電影、文學,就支援抽象畫和波普藝術,還有觀念藝術、行為藝術、裝置藝術,多得不得了。美國在文化上籠絡人心,所以就給了這一個名稱為“當代藝術”。
純種單薄,所以會死得更快
文化需要有另外的刺激,外來文化能夠刺激産生另一個方向,然後又有一個高峰,然後到了高峰後又會腐敗和衰亡。
何懷碩:站不住的。他們的很多主張是不可以理解的。當代藝術就是鼓動虛榮心和盲從,各種藝術館、博物館都引進美國當代藝術的雙年展之類的。一個人是沒有辦法的,一群人其實也不夠,我相信我的看法是對的。我希望留下這樣的聲音,播下一顆好種子,就算只有一顆也無所謂,慢慢地它會生長成為一棵大樹。我寧願自己被邊緣化,我就打算不參與,自認落後。有人勸我圓滑點,説些好聽的,但是我做不到。
時代週報:近代以來,一些中國畫家到海外留學,回來後將國外學到的東西融進中國的藝術裏面,這對中國藝術産生了什麼樣的影響?
何懷碩:自古以來,文化有點像生命一樣,有發源、高峰、衰亡,盛極的時候都埋藏著衰落的因子,像唐詩宋詞都是這樣。所以就需要有另外的刺激,外來文化能夠刺激産生另一個方向,然後又有一個高峰,然後到了高峰後又會腐敗和衰亡。文化不可能永遠好,或者永遠不好,文化永遠是雜交的,不可能是純文化,純種因為單薄,所以會死得更快。徐悲鴻那一代有使命感,他們留學是為了取經,是為了防止本土文化的老化,有新的基因進來。雖然林鳳眠和徐悲鴻吸收的東西不一樣,對中國文化的貢獻也不一樣,但他們還是以中國的主體,去吸收人家以後産生新的東西,而且他們都是一心想回來,回來以後是教書、創作、鼓吹、寫文章、辦活動,培養下一代。
時代週報:我想這種想法代代都有,當年胡適認為五四是中國的文藝復興,就是那個時代已經太壞了,需要一個新的時代。
何懷碩:五四提出改革以後,實在是撼動了傳統的神經,有了很大的改變。從1919年以來,中國人的文化生活社會,有很大的改變,跟胡適説的五四是一個文藝復興,是有很大影響。以前就是人心不古,人們呼籲要振興。但是歷史上從來沒有空氣、水、人的生存受到普遍威脅,這確實是比較大的危機。美國的金融海嘯是個警訊,現在經濟上有一個很大的地震,但藝術上還沒有什麼觸動,以後一定會有一個大的變化。所以不要沒有信心。
藝術商業化的危機
自古以來,藝術常常成為“權力”的奴婢。有至少三個“強權”,宰制了藝術的命運。依序是:宗教、政治與商業化。
在宗教統治一切的中世紀歐洲,藝術是宗教的奴婢。千篇一律以宗教的思想為內涵,以宗教的歷史與故事為題材,藝術成為宣揚教義的工具。當政治成為獨斷的勢力,藝術換了主題,也換了題材,完全臣服於政治教條。雖不能説在宗教與政治的威壓之下,完全沒有傑出的作品,但基本上,絕大部分,藝術失去了廣袤的自由天地,也不允許個性與獨創性的發揮。千人一面,眾口同聲。藝術只是宣傳品,是權力的附庸。
現在改革開放,每個從事藝術的人可以自由創作,但不幸遇到資本主義全球化所帶來的空前巨大的商業化大潮,藝術被捲入商品化的時潮之中。這個危機,是藝術有史以來更巨大、更徹底、更難以抗拒與逃避的危機。因為在宗教與政治主宰一切的時代,藝術家創作是“被動”而為;而商業化的時代,因為藝術家在競爭中有利可得,差不多都“主動”投入。為金錢而創作,藝術便走向僵死之路。
今日世界最大的危機,是精神價值的崩潰。美貌、青春、肉體、愛情、愛心都可以成商品,可以出賣。導致精神價值、道德倫理與人的尊嚴的墮落。藝術也是一種精神價值。一首詩、一張畫無法馬上估量其商品價值,因為精神價值是無法量化的。藝術作品要經過許多評論家研究、評介,名家品題,大眾的欣賞、確認,在時間的淘洗中彰顯其藝術價值。但在急切而功利的當代,一切要以商品來交換商業價值,所以有藝術公司、畫廊、經紀人、拍賣公司來操作,各方以求取利益為目的。藝術價值遭到扭曲,其市場價格則追求最大化的利益,極盡誇大、哄抬甚至詐欺炒作之能事。經由各種宣傳技巧與速成捷徑“成名”的藝術“明星”,其作品不經藝術批評的檢驗,不經大眾的欣賞與確認,也不經歷史與時間的考驗與淘洗,完全以“市場”的行情為標準。有些畫家因為市場行情看俏,匆忙趕畫,油彩未幹已出現在畫廊墻上待售。“藝術商品”與“期貨”、“股票”的投資、炒作越來越相似。當代藝術空前的商品化,導致藝術根本的異化。
藝術批評:在藝術商品化中死亡
“藝術批評家”這種“物種”在當代已經無法存活。其情形與北極熊及許多生物瀕臨絕滅相似。
本來藝術批評是極嚴肅的工作,批評家要有相對廣博的學識(藝術史、文化史、社會、心理等知識),有自己的美學觀念與藝術理論,還要對所批評的藝術品有專業的研究(不可能有天下各種藝術門類都精熟的批評家。例如雕刻、油畫、水墨、書法、建築、壁畫等不同領域與對象都需要專門的研究。沒有“萬能批評家”,有則必為江湖術士)。此外,對不同藝術産生自不同的文化、歷史與傳統,也要有特別的研究背景(如書法、水墨之於中國文化;印度雕刻之於印度與希臘文化;法國印象派油畫之於歐洲近代文化等等)。不是一般漫談藝術的寫作者都可以勝任藝術批評的寫作。
近百年來從現代主義、後現代主義到當代藝術,原來的藝術生態環境已經崩壞、裂解、溶混、變質。西方自二十世紀初,藝術內部産生裂變。近代西方歐美成為強權,不僅在政、經、軍事上稱霸,其意識形態,包括藝術不斷擴張、滲透,以“全球話語”、“普世價值”、“全球化”、“國際前衛藝術”、“當代藝術”衝擊、引誘、蠱惑非西方世界,以統制全球為目標。東方七零八落,唯美國藝術馬首是瞻,已超過半個世紀。現在的中國藝術,主體性與獨特性岌岌可危,全盤西化成“先進”的指標。這一場藝術的“大革命”顛覆並摧毀了一切的規律與種類的界域。以任意、混亂、怪誕為突破、創新、自由。沒有東西方之分(其實是西方藝術的全球化);顛覆了平面與立體、藝術媒介中材質的統一性、藝術種類的不同獨特性等差異;否定了藝術的基本訓練的必要性;人人可為藝術家,任何怪異的形式都是新藝術。其混亂與虛無,與當代人間社會男女可變性,顛覆了性別的界限;同性婚姻,顛覆了夫婦與家庭的定義與本質;“橘子汁”的飲料中沒有橘子成分、“豆漿”中沒有黃豆成分、“松露巧克力”中沒有松露成分(都是化學物質合成)等當代商品一樣,反映了當代文化的虛幻與“真實的缺位”。
面對當代藝術的異化,加上商業化,藝術批評無可施其技。而當代藝術活動之普遍活躍,商業藝廊大增,藝術市場之熱絡,藝術評論形同“産品促銷”廣告的文宣。産品的出品人(即畫家)以優厚的稿費為報酬請評論家寫文章(這等於當代文人無顧忌地出賣節操),所得到的當然是誇大的頌揚或轉彎抹角、過分溢美之詞。報刊雜誌刊登作品多要畫家付費,而只要有搖筆桿本事的人,都可成藝評家。真正的藝術批評已壽終正寢,良有以也。
荒謬的藝術教育制度
記得剛剛改革開放的時候,外國遊客爭先恐後來華旅遊,一睹這個文明古國的風情。萬里長城遊客最多,許多小朋友向遊客兜售禮品,以“國畫”為主。當時尚在貧窮時候,物資不豐,“國畫”是成本最低,生産速度最快的産品。記者報道,外國遊客説:中國有十億人口(當時),大概有九億個畫家。
當代中國畫家之多,大概古今中外之最。為什麼有此現象?原因不能一語説盡。大概“國畫”之套式化與“簡潔”,最易依樣畫葫蘆。另一個原因是“美術系”太多了。
因為文學家與藝術家(小説家、作家、詩人、畫家)從來不是靠文學系或藝術系能直接培育的。真正的文學家與畫家在人群中永遠是鳳毛麟角,出自天賦與個人不懈的努力追求。各朝各代在歷史上都只有幾大家,明朝只有四大家,揚州只有八怪,文藝復興只有三傑,印象派大畫家也只有幾個。天下有興趣追求藝術的人越多越好,但有大成就的畫家不會多。沒有專門學問,又沒有一技之長,培養一大批以畫畫為職業的平庸藝術人才,是人才的浪費,國家社會的負擔。而且也是這些不入流“藝術家”個人的不幸與痛苦。
許多美術學院本位主義,只求不斷增班、擴大,廣招學生,有的為壯大聲勢,有的為多收學費。尤其大量設立碩士、博士,只是為了增加教授的職位與收入。有多少“博導”自己的藝術成就足以為藝術“博導”?藝術教育氾濫成災,每年各地有大量美術系學、碩、博士涌入社會,他們既“獻身”于藝術家的“行業”,也頂著國家所授學位的銜頭,所以他們要畫畫,要展覽,要出版畫集,雜誌上要介紹他們的畫,這一切每年、每一代不斷地增加,藝術水準因而逐年下降,乃勢所必然。還有畫家分級制,分一級二級(世界所僅見);各地設有無數“畫院”,由國家供養(只有古代皇帝時代曾有);藝術官方機構疊床架屋,每位有名畫家都有官位銜頭……藝術教育的錯誤,藝術政策的荒謬,造成中國藝術家多如牛毛的奇景。吳冠中先生常説些很武斷,很引起爭議的話。但他批評“畫院”制度不應繼續存在,是正確的。我早在一九九一年第一次去北京就説過畫院制度的不合理。許多畫傢俬下告訴我不要提“冒天下大不韙”的此事。現在已過了二十年,中國畫家傑出的少,平淡無奇、努力作怪、尸位素餐的多,這還是不能説的“禁忌”嗎?
我們沒有真正的藝術評論已久了,有的只是揄揚與溢美的文章,甚至如“産品推銷文案”,盡寫些言不由衷、牽強附會、裝點門面、故弄玄虛、崇洋媚俗、陳腔濫調的“諛詞”。
如何建立現代中國藝術的審美基準,探索中國藝術的現代方向,批判西方後現代主義反文化、反藝術的虛無主義與偽自由主義的意識形態,批判西方文化強權以全球化與商業化宰制全球藝術的霸道策略,重建“有中國特色”的藝術思想與風格。提倡尊重並維護有民族特色、傳統根基與時代脈息、合乎人性渴求的藝術。
我們在此危機時代絕不應隨波逐流,而應撥亂反正,重建藝術評論的自主方向,為中國文化的重振,向世界提供我們的獨特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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