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魯 虹
很巧!在收到台灣藝術家出版社寄來的《中國先鋒藝術1978-2008》一書後的兩天,我收到了《當代藝術家》編輯從網上傳來的《約稿函》。其首先是以喬布斯與鄒躍進的逝世為引子,強調了“死亡意識”,然後提出了一個頗具挑戰性的問題,即如何做出積極有效的藝術批評,以及如何展開藝術史的研究與書寫。這是十分值得我認真思考的,因為其對於我今後開展的工作特別重要。
根據我在藝術界多年的經驗我發現,雖然許多從事當代藝術史與批評的學者都渴望自己撰寫的文章或書籍永世長存,但其中不少人的“死亡意識”並不強烈——也包括我。這不僅使寫作者很少從生後的角度考慮寫作問題,也很容易為眼前的、非專業的利益所蒙蔽,進至在不自覺中放棄終極目標。關於這方面的例子舉不勝舉。前不久,一位在深圳大學藝術學院工作老師給我來的電話讓我很是震動。這位老師畢業于廣州美術學院油畫係,從小便立下了要做一位大藝術家的理想。可參加工作以來,從為政治做宣傳到參加各種官辦展覽,再到評職稱——如評講師、評副教授、評正教授——耗盡了她的生命能量,只是在最近得了一場大病幾乎與世長辭,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離藝術越來越遠,一點沒有價值。她希望我引以為戒,珍惜生命,做生後看也有意義的事。她還説,一個人就是傾其一生在正確的方向上努力也未必能夠做得很好,何況在錯誤的道路上前進呢?因此,無論是一個研究當代藝術史或做當代藝術批評的人,都必須努力堅持學術操守,強調價值寫作的追求。具體言之,就是要從自己的研究方向或關注的學術問題出發去選擇相關藝術家與作品做客觀認真的研究,而絕不能受外在的因素所驅動去做有違學術標準與道德的事。這樣做,在當下也許會寂寞或得不到世俗的利益,但長遠對一個學者卻是絕對有利的,也是對生命與歷史負責的態度。所謂“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就是強調一個學者應該清楚地知道:自己所撰寫的文章或書籍,從歷史的角度加以查驗,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如果是從專業與價值出發而寫得不好的話尚可原諒,但如果一開始就不是出於專業或價值的考慮來撰寫文章或書籍就是在浪費生命了。喬布斯給我們的重大啟示是:他那億萬財産對他生後毫無意義,而他所創造的事業才是豎立於人們心中的偉大豐碑。對於鄒躍進也一樣,即他寫的一些應酬文章人們肯定會忘記,但他所撰寫的《新中國美術史》卻是許多人要看的。正是出於這樣的考慮,這一年來,我受一家出版社的委託,正在撰寫《中國當代藝術1978-2008》。雖然按眼下一些藝術機構的標準,出版社所付的稿費可以説是微乎其微,但因為這是有意義的,所以我還會認真地做下去,爭取于明年8月前完稿。
我在上面主要是從學術道德與價值上談的。不過,強調這一點並不能保證一個學者的文章或書籍就一定能永世長存。與此相關還有一個學術自身標準的問題。在我看來,既然藝術史是不斷提出問題與解決問題的過程,而且藝術史關心轉折、創造,不關心延續、模倣。那麼,一個研究當代藝術史或批評的人,就應該關注那些能夠敏感提出前瞻性學術問題,並很好解決相關學術問題的優秀藝術家與作品,因為其既會對藝術史的發展方向産生深刻影響,也會具有藝術文化的一般潮流中的代表性。至於判斷一個藝術家所解決的學術問題是否具有藝術史意義,其作品是否很好地解決了他所提出的藝術問題,則取決於對藝術史,還有現實文化情境的比較性研究。這就需要一個學者具有敏銳的眼光與與深厚的學養了。比如,在粉碎“四人幫”後,中國藝術界所面臨的重要問題是如何超越“極左”的創作模式,進而開創一個多元化與開放化的藝術格局。當時的情況表明,為解決這樣重大的問題,藝術界出現了兩個全新的方向:一個是強調對歷史與現實的真實呈現、反思與批判,以反撥以往一味“歌功頌德”的遵命創作模式,從而回到真正的“現實主義”中去。在此情況下,便出現了超越傳統禁區,揭示與批判生活陰暗面的作品;另一個是強調突出“形式美的獨立性”以反撥“內容決定形式”的傳統命題,於是便在藝術創作中出現了超越政治與文學約束,追求抒情化、本體化的新趨勢。前者以一些中青年藝術家創作的“傷痕繪畫”與“生活流”繪畫為代表,後者以吳冠中等藝術家創作的一批追求“形式美”的作品為代表。是以,在撰寫這一階段的歷史時,一些有歷史眼光與價值追求的作者主要是圍繞以上兩個方向挑選了那些既産生過廣泛學術影響,又具有開創性與獨創性的作品,其他的則忽略不計。這是由於它們的出現不但使中國藝術史出現了轉折性的變化,也很好地體現了特定時段的文化特點。對於藝術史而言,它們遠比那些仍然延續以前價值與風格的作品有意義得多。關於這方面的例子很多,限于篇幅,我就不一一例舉了。
借此機會我還想強調的是,我一直不贊成將藝術史與批評這兩門學科完全分開的觀點。其實,若沒有藝術史的背景與眼光,一個當代批評家就無法在有效的框架中以比較的方式開展他的工作。反之亦然,即若沒有批評的背景與眼光,一個當代藝術史家的工作僅僅只能停留在表面,而不能涉及問題的實質。我甚至認為,在很大的程度上,今天的批評就是藝術史的“前奏”。歷史學家們常説,沒有被歷史學家描寫的歷史就不是歷史。對此我要補充一下,沒有進入當代批評家視野的藝術家與作品是不可能成為當代藝術史家描寫對象的。對於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2011年11月19日于深圳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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