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藝術作品要如何展示?面對日新月異的技術革新,舊的資料該如何保存?翻錄之後的作品,還是原汁原味的嗎?20年之後的影像藝術展將會怎樣?本月,巴黎市立現代美術館影像收藏負責人奧迪爾-布爾呂洛(Odile Burluraux)在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的《如何展覽如何收藏》系列課程中作了有關“錄影藝術收藏管理”的講座,隨後接受了專訪,她説:當藝術家用作品為時代做見證時,美術館和策展人也成為了藝術家思考和行動的見證人。
奧迪爾-布爾呂洛是巴黎市立現代美術館影像收藏負責人。由她策展的《時空之間》今年向中國觀眾展示了10年來法國影像藝術的成就。在12月的上海“紅坊”,她與記者再次相遇,這次,她以最早接觸影像藝術的策展人與收藏者的身份告訴我們,影像藝術是這個時代的見證者,但是,它既充滿魅力,又脆弱易壞。
影像藝術見證時代
《東方早報-藝術評論》(以下簡稱“藝術評論”):在收藏和購買作品時,選擇標準如何?
奧迪爾-布爾呂洛:我們最看重作品是否與將要組織的展覽的主題相關聯。我們往往每舉辦一次展覽,就會從參展作品中選擇我們想購買的。先展覽、再收藏,這已經成為了我們的慣例。大部分我們收藏的作品都曾被展示過,即使我們先買了作品,也會隨即為之舉辦展覽。我們收藏有一件帶有極強的政治性的作品,涉及黎巴嫩、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三方的政治話題。美術館購買委員會對是否要購買它討論了很長時間,我就提議先做個展覽,來看看觀眾的反應,然後再做決定。因為展覽的反響很好,我們才順利買下了它。
記者:什麼樣的影像藝術作品最能吸引你?
奧迪爾-布爾呂洛:我對有深度、有主題、能提出問題的作品最感興趣。而那種單純玩技術,或僅僅是在形式上做探索的作品,如在螢幕上展示很抽象的運動的那些則引不起我的興趣。當然,我知道有人很喜歡那樣的作品。我個人則更注重思想性以及藝術作品與社會的呼應。
我們收藏有一件真正的抽象的作品,那是約翰-凱奇1983年的作品,他把他的音樂畫面化了。隨著音樂的節奏,畫面一會兒黑一會兒白。像這樣的作品,看兩分鐘我就很累了,再長就會受不了。當然我喜歡他的音樂,但不是做成影像的。
記者:怎樣理解影像作品對社會的介入程度?
奧迪爾-布爾呂洛:實際上,今年初的展覽中,藝術家並不是直接在作品中批評社會。但他們大部分是1970年代出生的,與媒介、與電視一起長大,對媒介及其發展尤為關注也感觸頗深。所以會在作品中對生活方式和存在方式提出更多的問題。他們會重新考慮,這個展覽本身到底是什麼,也更傾向於把展覽看成是一個可供人們駐足思考的時刻,在這個時刻藝術家會變身為交響樂團的指揮,他在重新安排建築、重新安排展覽。當藝術家用作品為時代做見證時,美術館和我們策展人也成為了他們思考和行動的見證人。
存儲媒介不易保存
記者:巴黎市立現代美術館從什麼時候開始關注影像藝術作品的?
奧迪爾-布爾呂洛:我們從1970年代開始收藏影像藝術作品。那時候,巴黎市立美術館一方面做了一些展覽,另一方面還舉辦了影像文化節。從1974年開始,我們每年都會至少舉辦一次影像藝術展集中展示某一位藝術家的影像藝術作品。
記者:你們最早是怎樣獲得影像藏品的?
奧迪爾-布爾呂洛:要知道,最早的影像藝術作品並不是依附於單一的媒介的。藝術家會做很多拷貝,也很慷慨地去發佈作品。而且,用於傳播的媒介,雖然並非免費,但也不貴,我們當時能夠獲得我們想要的任何作品。是技術的進步改變了影像藝術作為藝術品無法被交易的處境。隨著小型錄影機和投影儀的出現和普及,美術館可以給藝術家提供很寬敞的空間,讓影像與設備之間保持足夠的距離,而藝術家也抓住了這個技術發展的機會,讓自己真正成為作品的主人。藝術家會開始限製作品的拷貝數量,此時,畫廊及時跟進,影像藝術作品終於跟油畫一樣可以標價出售了。即使價格上相差甚遠,但總算是“有的賣”了。巴黎市立現代美術館目前共購得120件作品。
記者:你們收藏到作品是保存在什麼媒介上?
奧迪爾-布爾呂洛:我可以舉個例子來回答這個問題。我們收藏有一件創作于1975年的作品,藝術家拍攝了一次行為藝術,影像通過一台電視機播放,而電視機則被安置在一個擺滿傢具的空間中。這件作品包括錄有影片的一盤VHS錄影帶和整套裝置,被一位收藏家買下並捐給了美術館。之後,這卷錄影帶被存在一台類似冰箱的櫃子裏。MoMA于大約5年前向我們借這件作品,當他們聽説作品存在一盤VHS錄影帶上時著實嚇了一跳,最後雙方達成協定,MoMA花錢把錄影帶內容轉製成DVD內容再使用。
另一個有趣的例子是,白南準于1989年為了紀念法國大革命200週年在我們美術館做了一件作品展覽。他做的是個機器人,機器人的頭和手臂上都有螢幕可以用來播放他拍攝好的影像,他用來存儲影像的媒介是LD(鐳射光碟),在光碟上他還手寫了漢字和其他各種符號。今天,如果要再展示這件作品,就需要一台LD播放機。美術館的LD播放機前一陣子壞掉了,而今天的法國根本找不到能替代的播放機了。當然,我們可以在一些實驗室裏成功讀取LD盤上的數據然後再把內容轉製成DVD光碟,但是,我們決定要保留那張原始的LD數據盤。美術館的重要職能之一就是藏品保管,即使這件藏品上的數據無法讀取了,藝術家依然在上面留下了無可取代的痕跡。巴黎市立現代美術館從1996年開始正式收藏影像藝術作品,15年來,我們主要保存MPEG2格式的DVD和一些硬碟版格式的影像。現在,我們把所有的作品都存在一個恒溫、恒濕的庫房裏,這多少能起到點兒保護作用。
記者:翻錄之後的影像藝術作品,還是原汁原味的嗎?
奧迪爾-布爾呂洛:有些藝術家對如何呈現他們的藝術創作,提出了很精確的要求,當然也有藝術家在這方面很不在乎。對不同態度的藝術家,我們也採取相應的藏品展示和保護措施。
當2001年我們決定買一件叫《越南1967》作品時,我們既買了作品,也需要買一套用以播放它的設備——高清播放器(HD)。那套播放器當時比作品本身都貴!美術館的購買委員會對此實在不解,他們對需要買一台昂貴的播放器感到無法認同。最後我們只能動用部門的“私房錢”來購買播放設備。
我覺得,應該尊重藝術家對作品呈現方式的要求。因為,影像藝術不是繪畫作品,不是挂在墻上就行了的。呈現的方式,也是作品的一部分。如果我們不遵守藝術家的要求,那麼作品就喪失了其完整性與全面性了。
記者:考慮到在未來即使HD這樣先進的播放設備也會過時,以何種方式保存藏品會成為一個永遠繞不過去的難題嗎?
奧迪爾-布爾呂洛:有可能。所以,當我們向藝術家購買作品時,我們會簽一份協議,約定美術館會永久保管這件作品,但是隨著科技的進步,當我們實在無法辨認原始的作品時,我們也會把作品內容轉制到其他的媒介上,至於是什麼媒介,現在無法預測。
而且,我們會花很多時間與藝術家討論關於如何呈現作品的各方面的細節。最終,美術館的技術人員、策展人、保管員都能很清楚了解藝術家的要求。包括畫面的品質、聲音大小、畫面大小,投影儀與影像之間的距離,都要進入檔案,確保即使發生人事更疊,關於作品的資訊也不會丟失。
記者:影像藝術品會佔用很多預算嗎?
奧迪爾-布爾呂洛:事實上,美術館只有給展覽的預算,而給收藏和保管的經費為零。零就是零。或許,這是因為人們的觀念還沒有隨科技的革新而改變。
中國藝術家要“慢慢來”
記者:有關注中國的影像藝術家嗎?
奧迪爾-布爾呂洛:有的。我記得楊福東和汪建偉曾做過一件很有趣的作品。這兩名藝術家在拍攝他們自己的作品,而第三名藝術家則在拍攝他們。真可謂是“關於作品的作品”,而呈現出來之後或謂“關於展覽的展覽”。我今年來了三次上海,接觸了很多中國藝術家,也看過很多畫廊和美術館。也有不少中國藝術家給我看了他們作品的DVD,現在都湊成一個小合集了,我希望或許能在明年為他們做個展覽。
記者:你能想像10年或20年之後的影像藝術展麼?
奧迪爾-布爾呂洛:我想那時候或許將會有一台中央電腦來控制每一間展廳的影像播放,而且也無需橫貫地板和天花板的複雜佈線,一切都用無線信號傳輸。
此外,我還希望在美術館裏的能專門開闢空間並設置很多小螢幕,讓參觀者能隨時點播觀看我們館藏的藝術品。
記者:如何比較中法兩國影像藝術家的不同風格?
奧迪爾-布爾呂洛:這個問題有很難回答。首先,我對中國的影像藝術還不了解,我只看過幾個人的作品而已。這其中,我與張培力和楊福東更熟悉一些。我跟張培力曾聊了很久,他的作品比較偏重美術史方面,他很喜歡在影像中表現綿延的歷史感。曹斐也是我蠻喜歡的藝術家,她涉及的範圍很廣泛,喜歡表現現代化進程下城市、街區的變遷,作品中也能見到玩Cosplay的年輕人。即使我這樣一個法國人,看到她的作品之後,也能很迅速地進入到她的藝術世界中。
我願意討論某些藝術家,但是,我不做比較。做比較太難,即使是比較今天的法國藝術家與10年前的法國藝術家都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記者:你對中國藝術家有什麼建議麼?
奧迪爾-布爾呂洛:那就是“慢慢來”。我希望他們都別著急。在上海這個城市,我感覺大家都特別著急。有的收藏家,想要3年就建成一個博物館,而藝術家還沒出名就想富裕起來。我覺得成功需要一點一點建設,先打基礎再圖發展,急於求成則導致迅速崩潰。據我了解,法國的藝術家即使貧寒也保有雄心,他們會一步一步逐步實現自己的目標。最開始,他們會先做個小題目,拍個短篇,甚至就在自家後院拍攝,然後,他們再慢慢地做大一點兒的作品,一點點地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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