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衛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出生的中國小孩,恐怕大都有過穿軍裝的記憶。那是一個備戰備荒的年代,全民皆兵,市面上的流行趨勢除了千篇一律的黑白灰,稍微出點兒彩的,就只剩下躍躍欲試的橄欖綠了。綠色作為一個閃爍的亮點,在那個橫眉冷對的年代曾經招搖過市,尤其被一些莽莽撞撞的青少年所青睞。
一根武裝帶,一頂綠軍帽,一身四個口袋的軍裝,都是值得反反覆復不斷拿出來炫耀的物件,是青少年表明自己為“甲腦殼”的象徵。當然,如果是一身正式從部隊上脫下來帶有編號的原裝貨,那就更是耀武揚威,要被人羨慕得只想據為己有了。
小時候,我就參與過一起搶奪別人軍帽的暴力事件。那是一個大院子弟,高我一個年級,父親是位軍官。所以,他的穿著也均隨他父親,基本都是從部隊發下來的原裝佩戴。本來,這個大院子弟性格有些怯懦,但仗著一身武裝卻喜歡扮酷,出出進進總是擺出一副趾高氣揚的神態,對過往同學愛搭不理。大概是因為目中太無人了,他無端惹怒了我們班的一個同學,我這同學怎麼看他都不順眼,總想找機會教訓他,殺殺他盛氣淩人的威風。但是,又恐自己個子矮不是對手。於是,便找了個頭稍高點的我。
一天,放學回家的路上,我跟我的同學一路圍追堵截,終於將那個穿軍裝戴綠帽的大院子弟逮了個正著。二對一,我的同學仗勢欺人,衝上前去就開始推打人家;而我,則跳起身來,奪去了他那嶄新的軍帽……
當然,事情後來還是敗露了。我和我的同學因此都被學校處分,記了過,並且全校通報批評。不過,説來也有些奇怪,我們這種欺負高年級同學的飛揚跋扈行為,雖然受到了學校和家長的嚴厲懲治,但在同學們中間卻意想不到地贏得了聲望,增加了不少威信。同學們不但沒有因為這件事指責我們,疏遠我們,相反,還紛紛向我們靠攏,接二連三地巴結起我們,甚至還有一些好事的同學專門將我們的“英雄事跡”編成故事,在校內校外廣為流傳……
多年以後,想起這些無忌的往事,我仍然心有餘悸,感慨萬千。
所謂自古英雄出少年。年少無知,最懵懂,但也最容易衝動。之所以打架鬥毆多出在青少年群體中,多半還是因為他們心存一種英雄的幻想。
一個人幻想英雄容易頭腦發熱,而一個時代幻想英雄則容易虐氣橫生。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中國,是一個爭先恐後學英雄的年代,在不愛紅裝愛武裝的時代潮流下,真不知道又曾引發過多少血腥暴力與冷酷無情。
歲月常有輪迴,但英雄的軌跡卻是勇往直前。英雄似乎是不死的超人,喋血街頭,仍然鶴立雞群。難怪時代潮流變來變去,衣服雖然越穿越少,但一身軍裝卻始終能夠披掛上陣,被作為時裝元素改來改去,受到一代又一代年輕人的追捧。究其原因,就在於軍裝能夠包裝英雄,鼓舞勢氣,增加不俱艱險,不畏強暴的信心。
“戰爭狂”拿破侖揮師東征,所向披靡,成了法國的英雄;“造反派”武二郎打虎上山,勢不可擋,也成了中國的好漢……這一切似乎都在佐證一點,那就是人生在世不能沒有英雄,既便是在今天歌舞昇平的年代,燈紅酒綠的現實背後也依然需要英雄的支撐,需要英雄的坐鎮。
人的成長,乃至人與人之間的和平相處,似乎從來都是要付出血的代價。
有時候,我會感到一絲慶倖。慶倖自己趕上了太平盛世,不要穿梭于槍林彈雨中忙於奔命,飽受戰亂之苦;而有時,也不免會有幾分遺憾。因為和平的環境也會使我變得平庸,有時頹廢,有時沮喪,有時則是萎靡不振,無聊透頂。我由此想,倘若少年維特是生活在戰火紛飛的亂世,大概也不會無端生出那麼多莫名的煩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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