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禦欽:來自台灣的電影
文:克裏斯·德科
直到20世紀80年代中期,台灣電影才找到了它自己的身份。在此之前,台灣電影幾乎是不存在的。台灣被日本佔領了將近半個世紀,而後又被中華民國政府統治。審查機制使得用電影來刻畫台灣和台灣民眾根本不可實現。對於台灣人,他們也不能“看到真正的自己“。台灣的“新電影運動”形成于20世紀80年代後半頁,以追尋和刻畫台灣的身份和歷史為己任,著重于濃郁的城市生態和新一代群體。
曾禦欽是台灣最新一代電影人的代表,他視自己為實驗電影的製作者,他的許多電影作品能在網路上看到。曾禦欽將歐洲藝術電影作為他自己作品的一個重要靈感來源。然而,即便有人能夠察覺出他的作品跟歐洲先鋒電影製作者(如Chantal Akerman or Pedro Costa)之間有些相似之處,他那布列松式的電影裝飾圖案(這些被攝製成錄影),不由使我們想起其他台灣電影攝製者,這些人最能代表台灣電影的復興。比如侯孝賢,台灣“新電影運動”的創立人,他創造了台灣歷史三部曲:《悲情城市》、《戲夢人生》、《好男好女》。侯孝賢敘述了由兩名演員扮演的三個故事,這三個故事分別發生在20世紀40年代、60年代和2005年。他的電影節奏緩慢、猶如私語,形成了一種非常有個性的風格。他經常採用非職業演員,通過緩慢運動的長鏡頭來觀察演員,把他們鎖定在封閉或孤獨的環境裏,寡言少語,甚或一言不發。
在曾禦欽和侯孝賢的導演風格之間,有一些強烈的相似之處——都注重現場發揮,追求互動, 而非默記或模倣。我們也能注意到, 曾禦欽對台灣大都會年輕人日常生活進行了描寫。而在《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楊德昌將年輕一代描寫成父母輩傳統生活方式的囚徒。楊德昌的年輕演員總是表達出一種迷失和錯置的情感。類似的,曾禦欽電影中的演員也像遊移在時空中的小魂靈。他們是人際關係這架詭詐機器中的鬼魂,他們在無人之地找尋自己的定位,而他們的家庭和環境也好像不再起作用了。
用電影來表現不同年代的人之間的衝突和溝通的困境,在台灣有一位最重要的代表人物——蔡明亮。在《愛情萬歲》一片中,蔡明亮御用的男主角小康不能安住在“生活裏面”。他試圖拼湊他自己的身份,無目的地漂流在沉悶、擁擠的台北。在蔡明亮的電影裏,這類角色的行為通過突如其來的儀式去塑造,比如,當小康抱住並吻了一個西瓜,或者躲在床底下手淫,而床上有兩個人在做愛,仿佛床上的兩個人是他極其需要的反應夥伴。《愛情萬歲》的結尾戛然而止,卻又意味無窮,結尾採用固定的鏡頭,女主角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無法控制地哭泣。這部電影的對話少到極點,是一部慢節奏的默片。
跟蔡明亮相似,曾禦欽描述了他那些角色的孤獨,他們對各種形式的人類聯結進行摸索和嘗試,偶爾發現一些非常奇怪的屬於個人化的安寧。曾禦欽表現的是一種飽含折磨的、哀歌式的小型戲劇,在語言限制的邊緣滑行,寄寓在晦暗卻猶如夢境一樣的心理領域,帶著性含意。曾禦欽的作品初看時令人心頭一顫,最終悲傷難抑。觀看作品的人面對著這樣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在台灣“新電影運動”一直存在但不常見:在男性和女性、青年和老輩之間,在集體和個人之間,或者在前人的文明傳承和現代文化的健忘之間,如何找到一個人的位置和身份?
今天,隨著自身激進的革新美學,台灣出現了新的真正的台灣電影,曾禦欽的實驗電影就屬於此。然而,曾禦欽的電影短片又有自己的鮮明特色,因為它們總是集中孩童身上——以至到了幾乎令人無法忍受的程度。曾禦欽採用這種方式,為觀看者同時創造了一種莫大的直觀感和一種強烈的不安。這在第12屆德國卡塞爾“文獻展”中已備受關注。
第一眼看到曾禦欽製作的錄影場景時,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反應。因此,我忍不住重看了這幾個系列:曾禦欽的《有誰聽見了》,蔡明亮的《愛情萬歲》,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和侯孝賢的《好男好女》。《有誰聽見了》的第一幕分別描寫了幾個他們頭上澆灑了優酪乳的孩子,。第二幕展示了一個孩子躺在學校的入口處。第三幕是互相不斷親吻嬉戲的母子。第四幕是一個年輕的男人朝著另外一個男人跑過去,將自己的臉重重地撞在另外一個男人的大腿上。第五幕是則是這樣的場景:將在一個孩童身上粘貼許多標簽。台灣電影在不斷重復自己,而就曾禦欽而言,意義超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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