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墻
每次旅程從飛機的窗口往外望,看著延綿無盡的雲海,心中總是有份寧靜平和的感覺,這份安逸隨著雲朵形狀的變化,以至不斷延伸,容易讓我跌入胡思亂想的空間,眼前的藍天白雲,時而幻化成一隻巨獸的剪影,不消片刻,隨著視野的移動而變成一副慈祥的面孔,這種轉眼即逝、無窮無盡不斷變化的形象,是視覺上難得的愉快經歷,更多的時候,看著看著便入了夢鄉,從真實的浮光掠影掉入夢中更廣闊的思想世界。這種感受,在日常生活中難以接觸到,而看百強的繪畫,能讓我頃刻找到這份熟悉的感覺,那份沒始沒終,似斷未斷的感覺特別令我著迷 。
要怎樣形容百強(fortes Sequeira )?他是澳門歷史和文化下製造出來的中西融合“産物”,亦即我們説的“土生仔”(中葡混血兒),他們大多會説中、葡雙語,但不一定懂得同時看或寫其中一方語言,他們很多會有個傳統、頗長的葡文名字,那百強是否姓“百”?查明原來他姓“施(Sequeira)”,只是政府相關發證部門糊裡糊塗將他的姓氏拿掉,自此他的身份證上只有一個像藝名一樣的名字:百強。主要還是因為歷史原因與時代的問題,百強與很多土生仔一樣,都曾嘗試過反叛的壞孩子生活,家庭的影響亦曾讓他有過自暴自棄的時候,幸而浪子回頭,進入設計的大學課程,讓他體內早已潛藏的創作基因得以重新復活,百強的創作範疇甚廣,是年青搖滾樂隊“刃記”的主音歌手,從他在臺上痛快淋漓的表演,很難想像他在台下如何能那麼冷靜與揮灑自如地繪畫創作。
這次“翻墻——百強現場繪畫展”是北京全藝社自零八年底開幕至今,舉辦的首個藝術家個人作品展,也是首個駐場藝術家計劃的展覽,全藝社一直期望透過北京的平臺,鼓勵澳門的藝術家前往北京進行創作與交流,並將澳門優秀的藝術作品帶到北京與廣大市民和藝文界朋友分享。
百強善於用簡單的線條繪畫在平滑的表面上,沒有預先整體的構圖,而主題內容多與器官、植物、鬼怪與難以名狀的形體所組成,線條圖案在畫面上無限延伸,有點像生長在墻上的植物蔓藤,總不知道終點在哪。而從今年開始,百強將這種創作風格發展成現場創作,受全藝社之邀,本年四月于“藝術北京2010——國際藝術博覽會”中進行為期五天的現場繪畫,過程中吸引不少媒體關注,更有參觀者多次到訪觀看進度。這種現場繪畫的形式具表演性質,與書畫界雅集即席揮毫有點相似,但卻更具觀賞性,不是藝術家之間“露兩手”的即興交流,而是有目的地公開本應在工作室內閉門完成的創作,藝術家現場繪畫的過程中,無可避免地會被外界影響,而這種充滿未知之數的“互動”卻往往能産生出人意表的結果。
除了藝術北京,本年五月及六月百強更應澳門文化局邀請,先後於深圳的第六屆文博會及廈門的第三屆文博會中的“澳門創意館”進行現場繪畫。以上三組作品均會于這次展覽中展出,除此以外,十二幅鉛筆繪畫“小作”亦會同時展出,這批“小作”像是從大型作品中剪裁出來的局部畫面,有點像中國白描的感覺,而畫作主題卻千奇百怪、趣味盎然。而百強于北京駐場期間創作作品“翻墻”,更具意識地衝破平面的框架,在一個木製的房間上,百強用他的繪畫語言去翻越他內心的墻壁。“翻墻”一詞是內地的網路用語,此“潮語”亦代表了“不走尋常路”的意思,而百強的“翻墻”,跟他的繪畫一樣,有衝破樊籬、延伸到墻外的意思,亦同時展現出一種頑強的生命力。一個房間,帶出“墻內”與“墻外”的關係,“墻外”渴望“翻墻”到“墻內”,可“墻內”其實只是一個窄小的空間,讓大家沉迷在內…而反過來看,可看成是政治的現實局面,從地區到國家到世界到宇宙,哪是“內”?哪是“外”?
百強于北京駐場創作的某天,電郵跟我説:“晚上的北京這邊特別靜,靜得就連自己的呼吸聲一呼一吸也清楚聽見,這使我憶起很多兒時回憶,在我三歲多時我外婆經常會帶我到她幹姊姊家過夜,幹婆婆家在澳門陸軍俱樂部附近,屋子大得要命,夜晚特別靜,靜得可怕,在我記憶裏面好像沒一次能入夢鄉,就要辛苦婆婆把我帶回家!”未知是北京的寧靜讓百強穿越時光隧道回到過去,抑或是他的思緒在有意無意之間引領他尋回生活中純樸愉快的童年?這些腦海中一瞬即逝的畫面與印象,似曾相識,説不清那一瞬的感覺是在睡夢中經歷過,還是在飛機上半夢半醒的流離狀態裏,或是在上一次觀看百強作畫的過程中…
朱焯信
策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