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現代主義者認為在當今這個由電視和大眾傳媒塑造和建構的世界裏,表像和語言(示意)的種種慣例已經被人們當作了現實,人們習慣的將資訊當作真實的經驗和現實的本質,而忘記了這些所謂的真實都是經過表像(再現)的過濾的。④所以,電視、錄影、攝影等從一開始就具有倣像的功能,它們製造、混淆、覆蓋、替代現實與本質,即使是以“用事實説話”著稱的電視新聞,也在對事實的傳播與選擇中塑造著權力的偶像。在鮑德里亞的《倣像的前行》中,有張照片被選作書籍插圖,這張照片便是美國總統羅納德·裏根在通過閉路電視召開全國會議的情景。照片中,裏根通過電視向與會者招手致意,與此同時,他的夫人南希在講臺上衝著映在電視螢幕上的裏根揮手。這裡存在著一個饒有意味的對比:螢幕上被無限放大的裏根猶如一個強大而神聖的偶像,而真實地站在講臺上的南希渺小而卑微的如同他的一個崇拜者。這張照片無疑的成功地塑造了總統偉大光輝無比卓越的形象,賦予其以宗教偶像一樣的威懾力與説服力。“這個例子揭示了同樣的問題:如何區分影像和自稱的‘現實’?”⑤
而馬克斯·哈維(Marcus Harvey)的《馬拉·漢德萊像》(Myra Hindley)(1995)(圖4)則以一種更為反諷的形式回答了這個問題。馬拉·漢德萊是英國臭名昭著的殺人犯。1966年,她因協助丈夫性虐待並殘殺了五名未成年少年而被判處終身監禁。哈維將她的頭像放大到396x320cm的尺幅,並用無數個兒童的小手印繪製出來,與明星海報無異。對於不了解漢德萊的罪行的觀眾來説,當他們面對這幅圖像時,不免會將其當作某個早逝的明星甚至是某位民族英雄。雖然哈維的這幅作品在當時引起一片罵名,甚至被迫停展,但是憤怒的觀眾們沒有意識到他們自己正是生活在這種媒體塑造的虛假事實中,而哈維僅僅是用一種較為極端的方式將媒體的陰謀暴露了出來而已。
如此看來,偶像也是一種倣像,並且它隨著社會文化的發展而改變。《聖經·傳道書》上的一句話證明了人類從宗教誕生之日起就生存在倣像的世界裏:“擬象從不掩蓋真理,倒是真理掩蓋沒有真理的地方。擬像是真。”上帝是無形的,正如《聖經·創世紀》中所描述的那樣,它只是一個經天緯地的聲音而已。然而千百年來人們對於上帝的概念被各種圖像所塑造,並且習慣的將圖像當作上帝本身,所以上帝一定是光輝燦爛神聖崇高的,於是慣例變為信仰,上帝的表像變成了上帝本身。美國攝影藝術家安德里斯·塞拉諾(Andres Serrano)以一種近乎暴力的手法打破了人們對宗教圖像的慣有概念,他的“液體抽象系列”是一批表現宗教圖像的大型彩色照片,但這些照片都用各種液體或者體液浸泡過。如他借用米開朗基羅的《哀悼基督》,將它的照片分別浸泡在牛奶、血液、水、精液、尿液中,並且每張照片都保持著這些液體最原初的顏色。這個系列中最著名的當屬《尿基督》(Piss Christ)(1988)(圖5),它是一張基督受難的圖像照片,被浸泡在一個盛滿了橙紅色的尿液的玻璃容器中。這件作品于1989年在北卡羅來納的溫斯頓-塞勒姆的展覽上一經展出,便立即使塞拉諾成為了“眾矢之的”。然而塞拉諾矢口否認他對上帝的褻瀆,他説:“教堂就是基督身體和血液的象徵。修女們告訴我們不要去崇拜偶像,因為它們僅僅是一種表像。所以,我並沒有破壞或者褻瀆聖像,我只是創造了新的聖像。”
“然而,對於符號勝過實物、副本勝過原本、表像勝過現實、現象勝過本質的現在這個時代……真理被認為是褻瀆神明的,只有幻象才是神聖的。事實上,神聖性正依真理之減少和幻想之增加的程度而增加,所以,最高級的幻想也就是最高級的神聖。”⑥即使在宗教力量逐漸消解的今天,倣像仍然充當著類似于宗教的作用,只不過它將人們的崇拜對象具體化為了某些符號。在消費時代,人們消費的不再是商品,而是符號。人們對於某品牌的極度信任不亞於對上帝的信任,他們心甘情願花更多的錢購買同樣的商品,只緣于他們對某品牌的崇拜,而這種崇拜與對宗教偶像的崇拜並無二致。因為這二者都已脫離了崇拜對象的本身,而僅僅停留在表像,並堅定不移地認為表像就是本質。
電視廣告作為倣像的另一種表現形式,在此過程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消費社會到處充斥著廣告製造的神話,最富諷刺性的莫過於前一段時間發生在我國的SKⅡ香水被禁銷的事件。SKⅡ是一個知名的日本品牌,以女性化粧品為主,然而2006年9月因被我國國家質檢總局查出含有鉻、釹等禁用物質而被禁止銷售。據介紹,鉻為皮膚變態反應原,可引起過敏性皮炎或濕疹,病程長,久而不愈。釹對眼睛和粘膜有很強的刺激性,對皮膚有中度刺激性,吸入還可導致肺栓塞和肝損害。我國和歐盟等有關國家的相關規定中均把這兩種元素列為化粧品禁用物質。然而,SKⅡ的廣告顯然沒有告訴消費者這一事實,在人們狂熱的沉浸于廣告的諾言與神話之中時,沒有人注意到奢華品牌背後的商品究竟如何。正如約翰·伯格(John Berger)所説,購買者關注的是“自己被商品改造為令人羨慕的對象,這種羨慕使她更鍾愛自己。人們可以這樣説:廣告影像偷去了她對真我的愛,再以商品為代價把這愛回饋給了她。”⑦廣告所宣傳和構造的不是商品本身,而是由商品代表的身份,而這個身份必是充滿魅力、令人羨慕嚮往的,森馬品牌的一句廣告詞充分暴露了廣告對於人的建構:“穿什麼,就是什麼。”廣告通過無止盡的誘使和承諾以及逼真的影像,塑造出越來越多的幻覺,催生出越來越多的慾望,但這些慾望並非人的真實所需,正如德波所説:“屈從於預設對象的觀眾的異化,以下面的方式錶現出來:他預期得越多,他生活得越少;他將自己認同為需求的主導影響越多,他對自己的生存和慾望就理解得越少。……個人姿勢不再是他自己的,而是另外一個人的,而後者又將這些姿勢展示給他看。”⑧於是人們越相信廣告,越屈從於廣告催生的慾望,就越看不到自己真實的需要,越遠離真實的自我,直至認為廣告所宣傳的就是自己所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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