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邱(曉明)曾對頗具特色的“攝影創作”感嘆道:每逢年節,攝影人就像籠子裏的烏兒飛出城市撲向農村山野,獵取新鮮,感受純樸,收穫一年,販賣一年,隔二間三便有入選、參展、獲獎的成果返還。我也曾這樣,也有同感。這樣的創作方式及作品屢見不鮮。冷不防初見路濘和他的《水泥廠》,倒是陌生。真不理解一個廠報的記者是如何在宣傳企業的同時,有這份自言自語的安寧。有如其名,一條泥濘的路,一個獨行的人,一串屬於自己的腳印。
路濘是置身“攝影創作”圈外的。《水泥廠》亦然。見不到娟娟風月,慼慼鄉情,耽耽忠誠,耿耿反骨。圖像嗎,自沒有唬人的惡煞,光影的靈氣。大概由於他所生活的水泥廠離省城西安太遠的緣故吧——這是個不太傷人的理由,與我等這種執著于社會紀實的人不搭界,也與那些自視得文化之秉承或者現代時髦的藝術人不接茬,少了許多“群體”的是非誘惑和陰影干擾。在一個資訊爆炸的年代,這或許更有益於他在保持距離的同時專注于自己的現實視聽.形成了自己的獨立思考和言説方式。為什麼非得擠紮在趨之若鶩的人流?為什麼非得領會一種近乎歷史怪圈的“老人教誨”?他既沒有反抗什麼的興趣,也沒有伸張什麼的熱情。他有的是在“看慣了”的境遇中培育“看不慣”的直覺,用平靜的自我言説向“客觀的缺席”發問又同時解答,多少認同了一種近乎命運的東西把他們這代人給放逐了。他上路的時候,正逢歷史車輪打滑掉頭的時候,他可以走自己的路,也必須走自己的路。即使孤陋寡聞,也得一意孤行。像路濘這樣的攝影者在陜西的攝影圈裏不多。也許將來會多起來。但願時間不要等得太長。當年的“陜西群體”已經各行其是了,扎堆的歷史已經過去。
用繼承或揚棄的尺碼,已經量不得路濘了。用紀實或藝術、形式或內容的規矩方圓去看《水泥廠》也會吃力、牽強。路濘生長、供職在水泥廠。水泥廠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東西,偏偏在從拍攝對象向圖像的轉換中,他把慣常的那種觀看水泥廠的意向給消解掉了。圖像中的設備、廠房、煙囪,還有人,仿佛不是為了它們本來的角色功能,而僅僅是為了圖像的生成而存在的。所看因了能看轉換成了所能看,所拍因了能拍轉換成還能如此拍,亦在所能看中被重看重讀.被錯看誤讀如此看如此讀。獲得了自我言説的可能.也訣別了真實話語的壟斷約束,既定的意義生成的質料不再形成既定的意義,而陌生的意義真空,讓觀看者不得不去作意義的尋覓和主觀投入。在《水泥廠》中,那種我們視為節操的真實性語意連同奉若圭皋的主體性聖光不見了.再也不能“對號入座”,沒有典型人物,典型情節和典型環境,更沒有塑造典型的動機或痕跡,主體性有意或無意的藏匿與“客觀的缺席”同時引發的是意義的“缺失”。我們承認,為審視圖像,就必須審視意義,這種對於意義的苦戀,是否也是一種自戀式的“虛無情結”?或者需要在新的尋覓和投入中,擺脫歷史話語的權力奴役,迎候意義的再生,乾脆自己重寫!可以説,“水泥廠”僅是一種語境的標引,引導著看觀看者去各盡所能。對於像我這樣一個總想從圖像中分辨物理的、社會的、歷史的等等“看法”的人,水泥廠的真實是虛擬的,遮蔽的。與其説是在看它,還不如説是圖像在審視著我。終了我還是感到了陌生、疏離,因為藏匿于圖像中的眼睛。觀看如同借屍還魂,招喚著走失了的人生旅途,與圖像對觀者的審視一起歸依於~聲嘆息,一陣茫然,一閃念的頓悟或明瞭。哪十白別離時嫣然一笑!正如路濘所寫:“(相機)工具與我共同失手,每一次都有一致的陌生。”又何止路濘如此?我們熟悉的許多人和事還有這個我們賴以生存的境遇,常常使人們陷於陌生,陷於失語,發出“這個世界怎麼了”的喃呢?或許,正是這種陌生的失語狀態,啟示著全新的澄明。哪怕僅是一絲縫隙,也好讓困乏于爭鬥的心智,能向自由失走一.次,去認同境遇的啟蒙。至於這失走的意義是先前的理想崩潰後的重建,還是積澱于內心的遠古傳統的復萌,或是無奈的現世人生的智慧,我説不明確,但還是體驗到了清冷的殘酷。有什麼在被壓抑著。
不能用“外國這種拍法的人太多太多”而漠視路濘他們。路濘不在外國生活,仍在水泥廠。不能因少男少女的沒有背上沉重的歷史包袱而指責他們輕浮,“憶苦思甜”的體驗 不會死灰複燃。更不能將一種較普遍的社會失語狀態僅僅推卸給“社會轉型”或者消費文化、殖民心態。《水泥廠》是獨白,不錯,可也反映著整個社會語境。僅有獨白是不夠的,可一代人的獨白就是另一碼事了。誰不想獨白?只因我們習慣了一種“它者”的權力,想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做出來了又是另一回事,可還要繼續重復。即便是反抗,也時常不過是反向言説、追溯回顧罷了。歷史化了的權力主體,操縱著主體化了的話語方式,無所不能地統懾著語意的生成和闡釋,我們用獨白表達陳述“它者”的聲調和思想的時間還短嗎?沒辦法,歷史的老鬼和現代的洋魅盡可以翻來覆去的言説中國特色、藝術韻味和人性不死的迴光返照,到處都是獨白卻少有獨白者!中國式的的智慧,哪去了?路濘們,你們有這種智慧嗎?你拿著尼康相機.僅生産陌生?
初識路濘.體驗間離。我從泥土中被連根拔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