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參展不敢説自己是大芬村的
實際上,也有很多真正熱衷於原創的畫家,依靠大芬這個平臺,闖出了一片天地。
2010年,大芬畫家馬英良的作品《香巴拉春雪》拍出了105萬的天價,轟動一時;但同樣風格的一幅畫,大部分原創作品的售價只在三四千元。何以産生如此巨大的鴻溝?一方面在於藝術水準的迥異,另一方面在於大芬原創藝術平臺不夠寬闊。
“大芬流出去的作品不能説個個都是精品,但遠遠不止現在的價錢。”畫師馮立果(化名)告訴記者,曾有來自北京的藏家以7000元買走她的一幅畫,沒幾天就在北京798畫廊裏挂出了3萬元的高價。
去年,馮在廣州參加一個業內知名的畫展,在告知買家自己來自深圳大芬村後,作品一下子被還掉了好幾千的價錢。“搞得現在我們出去參展都不敢説自己是大芬村出來的,大芬村的固有形象就是做山寨畫,不是真正搞創作的,這個成見太難打破了。”馮立果顯得非常無奈。
“在北京、上海,圈子裏每年都會舉辦各種展覽,有很多機會聯絡國內外藏家,但大芬村的大部分畫家目前沒有這種把自己宣傳出去的渠道。這裡比較有名的企業像太陽山就那麼幾個,它們吸引了太多關注。很多個體畫師分散在村內各個角落,自己默默畫畫,沒有平臺可以展現,沒有經紀人幫他們操作,確實很難冒尖出來。”
羅傑説,很多事情,單憑畫家們的熱情是不夠的。一些畫家們也曾想憑藉個人能力,削尖腦袋擠進所謂高檔藝術圈。他們每天都盯著網路上的各種機會,或想方設法參加高規格的展覽,或熱心聯絡人脈,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然而成功者寥寥無幾。
2009年開春,在談及大芬原創事業的艱難,開創了油畫臨摹流水線模式的大芬美術産業協會會長吳瑞秋就曾指出,大芬村沒有一個集中展示原創畫的平臺,原創畫都夾雜在行畫中間,他為此建議建立一個原創畫交易平臺。
如今3年過去,大芬村原創平臺有擴容,但並不多。分析原因,吳瑞秋坦言行業發展確實需要過程。但他也毫不客氣地指出,部分原因也源於畫師們藝術造詣的局限。“不是不抄襲了不臨摹了就叫原創,那只能叫畫畫,原創應該是更為高級的、創舉式的藝術行為。好比畢加索,人家的畫直接影響了立體主義畫派,那就叫原創。真正好的原創,還怕沒人出高價嗎?”
在他看來,2008年後,大芬畫家們有點想急於擺脫行畫的帽子,好像是否原創成為了區分畫畫的人是畫家還是畫師的分水嶺。這樣一來,大量粗製濫造的作品讓這個起點本就不高的市場更加泥沙俱下,買家也沒有信心。“做不做原創,確實應該是畫家從自身藝術水準出發去掂量,不該強行拔高來跟風。不能説一貼上原創的標簽,價錢就要漲,很多畫的品質根本沒到那個水準。”
這恰恰反映了大芬原創畫家窘迫的生存狀況。許多畫家的積蓄都非常少,而如今除了畫價不漲,物價齊漲,畫家也需要解決基本的溫飽問題,這使得一些畫家不停地在行畫和原創之間折騰。“熱愛畫畫的人都知道,複製畫畫多了會‘濁了筆’,但沒有辦法。”姚星説。
與其培植“經濟作物”,不如營造藝術家“搖籃”
如今,像羅傑、姚星這樣的人,在大芬村並不是主流。在1萬多外來人口當中,現有300名原創畫家如同“星星之火”,代表著大芬轉型升級的前進方向。他們所盼望的,是政府能夠給真正的藝術創作者營造一個充分自由的原創生態,讓他們茁壯成長。因此,姚星們還在苦苦尋找機會,準備一朝“突圍”,以博得真正“有眼光”藏家的認可。在許多原創畫家的心中,真正的藝術是小眾的、精品的,欣賞價值大於經濟效益。
這一想法也代表了國內部分專家學者的意見。長期關注大芬村的經濟學者劉學民在談到大芬村發展問題時,反覆強調切莫短視。他説,長期來看,千萬複製品一個年度的銷售規模,或許還不如幾十幅或者幾幅原創畫的價值。政府與其把油畫産業當作前景可觀的經濟作物來培植,不如真正營造一個藝術家的搖籃。
但這樣的思維在大芬管理辦主任彭罡看來,有點強行拔高。“大芬首先是一個交易平臺,到大芬村來的畫家和畫商説白了都是為了掙錢。不管什麼樣的藝術家和畫師,只要努力,都能在這裡找到飯吃,畫的畫都能賣錢,別人不會説你這不是藝術,相互間不會批評,能掙到錢就是真本事。只要你在這裡能生存能發展,我們都鼓勵,我們尊重市場自身的發展。”
在他看來,2008年的金融危機,更像是一個大芬村覺醒的契機。它稍稍地加快了大芬村向多渠道邁進的過程,但並沒有改變大芬村發展的根本規律。“大芬村就是大芬村,不是798,更不是宋莊。未來臨摹與複製油畫還會是大芬村油畫産業的主體,這個市場我們不能丟棄。但是這種複製和臨摹應該是更高層次的,提升臨摹與複製油畫的水準,創造品牌效應。大芬村的未來在於找到一條適宜的原創油畫與臨摹複製油畫相結合的路子。”
彭罡反覆強調,原創畫家的最終目的就是走入市場,變成現金,體現他藝術的價值,大芬村這個平臺的作用,在於把藝術轉化為經濟成果。“最起碼,幾百到幾千元不等的一張畫,也是生産力,能養活一大批大芬村的畫家。”
而畫家羅傑則質疑,這就是大芬村發展陷入瓶頸的原因。2008年的金融危機已經證明了以批量生産佔據藝術品中低端市場的模式缺乏長久的生命力。政府捨不得大芬村的産值,無孔不入的行畫就總會侵蝕原創的生態,這是大芬村轉型動力不足、原創市場不能振作的根本原因。“政府想要大芬村真正完成轉型,必須摒棄這種産業化的思維了。”羅傑説。
彭罡並不認同這種過於理想化的觀點,他認為任何市場行為都必須遵循市場規律,賣畫也一樣,之所以不可能完全走藝術路線,也是國人的經濟水準和消費能力決定的,不可能任由藝術天馬行空地去發揮。
“一幅畫賣5萬元人民幣,畫的東西絕大多數人還不能欣賞理解,試問藝術如何能走進尋常百姓家?”彭罡説,從我國的現實層面來看,藝術品無論是鑒賞還是産業化都還在起步階段,需要一個普及的過程。“行畫既然有這麼多訂單,就證明有這麼大的市場需要。需求擺在那裏,因此必須走産業化的道路,這不完全是為了追求經濟效益。”
讓“原創”與“行畫”兩條腿走路
如今,大芬房租持續上漲,油畫利潤不斷下降,無論行畫還是原創畫家,生存空間都在日益縮小,他們的情緒也普遍低落,現狀正在倒逼大芬村深化改革。
“現在,政府扶持原創油畫,目的是把大芬油畫村做成一個金字塔的産業結構,以行畫複製做基底,原創作品為塔尖,但怎麼協調好這個關係很重要。”吳瑞秋建議,“藝術化的思維遭遇産業化的規則是很痛苦,但並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如何讓原創和複製成為互補而不是矛盾的關係,是大芬管理者下一步要著重考慮的深層次問題。”
不過有一點毫無疑問,大芬村一定會給予畫家原創更多空間,無論是政府,還是畫廊和拍賣公司,現在都在強調讓“原創”與“行畫”兩條腿一起走路。沒有人能否認培養原創思維和氛圍的重要性,但藝術氛圍和原創畫家的培養,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原創畫家的實際生存問題,是大芬村首要解決的事情。
今年4月,深圳市和龍崗區社保單位與大芬管理辦聯合召開會議,研究並通過了畫家挂靠大芬美協以辦理社保的新規定。早前,深圳市人事局也曾下文規定,大芬畫家們在積分入戶上享有優惠。“第二步,我們還會再想想怎樣打造一個發展平臺。”彭罡説。
“有政策我們會一直呆下去。”羅傑們也知道,他們能夠等待的,也只是大芬出臺的政策真正落實到位,讓他們能夠儘量安心創作,少一些這樣那樣的後顧之憂。畢竟,大芬是國內油畫市場的風向標,大芬給予他們的,是國內絕大多數地方所不能企及的。至於在未來的漫長時間裏,將會遊走于藝術和市場之間,遭遇時沉時浮的痛苦,他們更願意把這看成投身藝術的人所必須經歷的“光榮的荊棘路”。
“會有一些人受不了而離開,但也會有很多新的畫家不斷涌入大芬村。”羅傑説,繪畫是製造還是創造,該走向複製的批發化之路,還是繼續原創的獨木橋,是大芬村扔給個體畫家們的一個大問題。但他希望在未來的大芬村,至少能有“一小撮人”能為藝術而活著,並且自由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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