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青生
繆斯藝術:朱老師您好,請您談談對這次“金棕櫚+金酸梅”評選的看法。
朱青生:首先我覺得這是藝術界很好的一個事件,因為它是維持了“清議”的傳統,中國“清議”的傳統,帶有一種客觀的判斷,這次評選也注重了藝術本質的形態。這件事情介於清議和社會監督之間,帶有一定藝術的評價。“清議”是什麼?它既不是根據社會官位,也不是根據已經有的成就來判斷,甚至不是根據藝術家本人的過去的藝術水準,而完全是別人心目中對一個藝術實踐評價,臧否人物無非品評當代藝術的創造。當然“金棕櫚+金酸梅”評選還不完全是品評,基本上有點像詩學判斷,有點詩化,屬於另外一種個人感受性較強的意見,但是總體是一種“清議”的力量。另外,我也要拜託你們幫助我們《中國當代藝術年鑒》一起,把批評界,至少是像你們一樣的,帶著實名制公開地來做的一些評價,不管結果如何,傳播出去,就是讓人知道天下總有個公理!大家共同警惕那種“盜賊心理”和“娼妓心理”。盜賊心理是什麼?只要自己得一點利益,不管給人給事造成損害多少。娼妓心理是什麼?給了錢,無論什麼都做。就是不能有這樣的狀態在藝術界氾濫。
當然評選裏面有一樣事情是需要討論的,就是評價的標準是什麼?你們實際上想要有一點,要對社會發出一種良心的或者是藝術的判斷,要讓藝術界知道,不是沒人管藝術的炒作和運作,現在有一雙眼睛在監督。哪怕不同的人意見不同,得公開説出來怎麼評價的。實際上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本帳,一個評價標準,但是大多數人有了以後,似是而非,所以還是需要將標準明示,當然,我並不是主張一定要可以量化的才叫標準,但評選確實是有判斷的,就像王國維寫《人間詞話》的時候,他評蘇東坡的 “楊花詞”和章質夫之韻,章質夫的原詞卻像和別人的詞,蘇東坡的和詞卻如原作,他就細細評説裏面微妙的地方在哪兒,説得清清楚楚。評選的這個事情並不是量性的標準,但是他卻需要一個判斷價值的清晰的表達。
繆斯藝術:這個不是簡單的投票過程,好壞都會有各自能支撐的理由,我覺得意義在這裡。最後絕大部分人的觀點,相對來説也是具有一致性的。這種相對的客觀性能夠形成一種公信力。最開始的想法,是在商業氾濫的時代,如何來體現媒體的公信力和批評的獨立性,因為媒體已經沒有公信力,或者説公信力在減少,批評的獨立性在減弱。那麼選擇這些“觀察員”標準主要是:1、具備一定的學術能力;2、有相當的視覺經驗和資訊收集量;3、願意實名公開自己真實看法。
朱青生:這個標準有一定道理,但也有可以討論的。我對於這樣客觀的事情不懷疑,我懷疑在投票之前,進行討論的程式,陳説程式可能造成的不可控制的影響。比如提名者中,有的人很有演説才能,有人則不那麼善於表達,每個人的“表述”可能會極大地決定了這個作品産生影響的程度。而就是在討論過程中間,事情已經發生了改變和偏移。這個時候,我們實際上不是在評價藝術,不是在評價作品,而是在做一次競選活動,是一些批評家在一起,在做一次能力和學識的較量。
關於評價程式問題,其實仔細觀察都是蠻好玩的事情,評論家到底幹什麼?藝術史和博物館最後多是史家的評選結果,這樣一來就提出一個更根本的問題,就是今天的當代藝術,其實不是要單獨關注藝術家和藝術作品,而是要關注這個藝術作品所形成的精神範圍,這是我想要通過追問你們的評價程式而提出的問題。其實我並不是追問評選本身是否有公正、理性。而是追問這個公正性的本身,來顯示出這個事情性質的演變。實際上,這是不是一個公正性的結果並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它是一個創造性的結果。這個也是我們今天思想史特別注意的一個方面,在我看來人類的精神已經進入所謂“藝術學的精神方式”。我最近正要發表一本有關於此的書,因為我對這個有一些相對比較理論性的思考,我還為此在台中東海大學連續做了十二次講演。
繆斯藝術:專門講藝術學和科學的問題嗎?
朱青生:我講的藝術學到底是什麼。重新考察三個問題:藝術是什麼,當代藝術是什麼,中國當代藝術是什麼。其中包括精神方式,從物理學精神方式到人口學精神方式,人口學精神方式到藝術學精神方式,精神方式的根本改變,結構性改變決定了人的自由的品質。還包括對福柯的一些理論閱讀和批判。昨天高宣揚教授在北大《藝術與思想高級系列講座》宣講福柯之後的當代藝術,講得太好了,他講的實際上是他自己的思想。給這次講座一個描述:這是思想的裸露過程。我們為什麼講福柯?就是要在尼采之後的又一次重大的革命完成之後,即福柯的革命完成之後,我們如何在他所開拓的道路上繼續往前走?因為他的想法是有語言問題局限的,我們怎麼越過去往前走,才是今天要做出的貢獻,而做出這個貢獻最重要的手段就是當代藝術。
繆斯藝術:怎麼向前走呢?
朱青生:福柯的文本是語言本身所造成的一種悖論,用限制自由的言説讓人從中體會自由,對於歷史,對於固定性的科學,甚至對於知識結果,對於正常事情的判斷力,提出根本的懷疑。這個很有感召力。
當代藝術是可以不要語言這個東西的。不要語言以後,按照福柯時代的歸納,我們就接受斷片,接受非正常的狀況,接受偶然的狀態,在不回到語言之前就完成精神過程。但是福柯這一代前輩沒有來得及給我們準備好我們應該怎麼來實踐和創作,對瘋癲的診斷是問題重重,但是解放的道路也不能叫大家都變成瘋子,他説對待瘋子的通常看法就可能導致霸權和理性的暴力這樣的狀況,問題是我們就不是瘋子。因此他的理論是不能實踐的。
現在很多藝術家,他們成功了,他們之中的個別人也覺得自己很了不起,覺得藝術批評只是他們利用和玩弄的工具。你們的評選不被利用、不受玩弄!我覺得藝術家和思想者(評論家)決定從事藝術,就選擇了不斷革命的道路,其中每個人只有在死的那一天,才能夠説自己是否完成了使命!選擇從事當代藝術需要堅持做到生命的盡頭,然後再把它交出來,讓別人繼續做下去。實際上我們的工作,還有很多的暗礁,不容易繞過,我們要把這條船開過去,需要我們做出極大的努力和忍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