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龐茂琨
我們知道,藝術家不能象地理學家或生物學家那樣去剖析大地、山川、草木、牛羊;也知道,想在繪畫作品裏面去尋找地理和生物學的知識是多麼可笑。
既然藝術不是要引導人們去尋找客體物質的規律(這是科學家的任務),那麼顯然,藝術就是要人們通過藝術導向內心,但對內心的理解因人而異,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們所認識的,無非是我們精神的外表而已,如果藝術家僅僅表現這個外表,那麼就會流於膚淺的“浪漫主義”,無非是那種哭哭笑笑或者感傷的表情炫耀。因此藝術家要探索精神中更深的層次,在那裏,感情變得更加深沉,甚至是靜態的,這靜中卻孕育著生命的種子。精神中這個更深的層次往往處於下意識,所以平時這個層次總是沉睡著,不屬於我們關照的範疇,唯有藝術家時時在尋找喚醒它的手段,正象一件無論如何也不能直接想起的事卻在一次觸景生情中忽然展示一樣。藝術家在生活中尋找和發現的就是這種喚醒內心的沉睡之靈的因素,隨後,他整理、增減甚至扭變這些因素的過程就是這些因素具有的喚醒力得以強化和凈化的過程,,從而使喚醒之靈光更直接地向人們閃現。這就是説,藝術或藝術家所要表現或藝術作品所表現的最深與最高的層次,也就是人們內心最深與最高的層次。
人在感知客體時也在感知主體,這是感知的兩個方面,是實際上不可分的統一體。對客體的感知其實就是在與主體的比較中實現的。不能想像沒有主體的客體或沒有客體的主體,也不能想像只有單方面的施授與接受,主體和客體相互依存,相互施授與相互接受這就是實踐,人就是一種實踐的存在。人在實踐中自然化,自然在實踐中人化。所以我們既不能離開客體去理解主體,也不能離開主體去理解客體,主客彼此向對方顯現,彼此從對方找到自己。而藝術作品只有通過物質形式才能實現,這些就是為什麼藝術家的創作要向客觀世界去尋找靈感的堅實支援,要用客觀事物去喚醒沉睡的內心或反過來説用喚醒之靈去照亮客觀事物的原因。所以,可以這樣説,內心的最深與最高的層次就是世界最深與最高的層次,也是藝術和藝術作品最深與最高的層次,反之亦然。這個層次超越萬物的瑣碎與殘缺、也超于內心的庸俗與混亂,它貫穿時空、貫穿能所、也貫穿你我(這就是藝術為什麼能征服眾心的原因),它使鬆散的世界變得一貫,這個層次是主觀和客觀的統一體,它是人與大自然長期相互作用的結果,是主客實際的相互影響,相互形成在潛意識中內在發展的結晶,這個結晶體既不是完全的冷漠,更不是擬人化的矯揉造作,它體現了宇宙和精神最完美、最純粹的原初法則,體現了宇宙和精神深刻的和諧與圓滿,因此藝術所描繪的事物也具有完美,純粹與和諧的秩序。照我的理解,任何做作虛飾的風格都是歪曲,甚至是誣衊,作品的立意應該儘量趨於單純。此外,人與大自然還存在著另一深刻的同一性,那就是人是大自然的産兒。正像兒女與父母有一種特異的思維傳感或情愫感應一樣,人和大自然不也經常發生不可思議的通靈嗎?
另一方面,藝術創作是由個人進行的,每個人對那一層次的體驗都有自己的理解,這就使藝術作品具有強烈的個性特徵。藝術家在他的作品裏揭示那一層次的同時,又具有創造的性質,是他喚醒了如不是他的顧盼就會停滯在永恒的沉沒與麻痹狀態中的客體,是他揭示了大地、山川、草木、牛羊的這一面貌,把它們的關係變得緊湊,在原先沒有秩序的地方引進秩序並把精神的統一性強加給自然物的多樣性,於是他就意識到自己産生了它們,他不僅造成了自然物的一種形態改變,同時還在自然物中實現了他所意識到的目的。這個目的就是要把自己的創造物無條件地向那個層次簇擁和接近,在這種意義下,藝術創作就是認識與實踐的統一,揭示與創造的統一。而對這種創造物,藝術家會感到它們具有了絕對正確的意味,具有了崇高神聖和不可更改的莊嚴。他看見這個自己的造物以不同於自然物的姿態與神聖的造化並列時,感到了生命的充實和光輝,感到意志的空前的滿足,從而體驗到人這個創造者存在的意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