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最近有幾個與中國當代藝術有關的活動和展覽。在Hayward美術館展出了“藝術的改變:來自中國的新方向”,展出汪建偉、段英梅、陳箴、顧德新、徐震、孫原&彭禹、沒頂公司的作品。此展覽由該館主策展人Stephanie組織,前後來中國多次,走訪藝術家,收集資料,為做準備累計18個月。開展後,受到廣泛關注,但也有爭議。
配合展覽,Hayward美術館安排了一系列的講座和討論。其中一場討論叫做“中國在想什麼”(What’s China Thinking?),諾丁漢大學視覺文化研究中心主任Paul Glaston教授、在倫敦的電影研究學者孫淑雲和我參加。問題涉及當代與中國傳統文化-思想的關係,西方觀眾事實上對中國的傳統文化在當代的影響問題是非常關心的,這涉及到中國整個當代發展與變化的一個大問題。在中國語境看來不是興趣點的地方,對於異域的觀看是很重要的。從語言上講,“西方”、“東方”(這裡是指中國)的對比似乎不應人為製造,但在現實的心理上是客觀的,也是自然出現的對比,就如我們對西方的好奇一樣,不因為二元關係的質疑而被視為歐洲中心主義或東方主義。這裡面存在現代中國的諸多悖論,特別是中國藝術家的身份問題。就中國藝術家在世界的態度上來説,是否言必稱“我是中國藝術家”就變成了一種文化心理的討論,因為很多其他地方的藝術家不會特別強調“我是哪哪的藝術家”,而只説“我是藝術家”。這裡面的文化身份焦慮對於當代的中國藝術家是客觀存在的,無論在國內,還是在國外。這裡也有悖論:一方面希望強調藝術的當代化,成為一種全球普世的藝術,一方面保持了文化屬性或民族屬性。這裡是引起巨大爭議的一個地方。
果然,在昨天舉行的另一場講座中,這個話題就變成了“當中國統治世界的時候”(When China Ruling the World),作者是Martin Jacques。他認為中國不管如何今天變化,中國還是中國,不會成為西方那樣的中國,因為從中國的歷史看,這裡是世界的中心,是四夷來朝的地方。從今天的經濟規模急劇變化和發展來看,中國已經取代歐美成為中國周邊國家的最大貿易國,人民幣結算的總量從2009年的0.02%上升到2011年的0.29%,而且愈來愈多。經濟影響力急劇上升。但最重要的是中國文化保持了柔性的魅力,而不是殖民化的強力。作者不同意國際上對中國的新殖民主義看法,因為從歷史的長時段來看,中國沒有這樣的先例,倒是融化了周邊的歸附,目前的中國僅僅是短時段的適應期,從長久來講,中國仍然是中國的屬性,依然在回歸中國傳統。這是一個歷史眼光與實現距離的觀察視野的問題,要麼將中國看的很淺、很短,要麼將中國看得很遠很長。英國人不同於美國人的眼光,這個作者談論起來不斷從歷史的長時段説起,如何顯示了中國在歷史上的穩定和輪迴。但對於當下的中國而言,可能最現實的問題不是歷史眼光,而是要不要走向現代國家及其制度,儘管西方化的模式不完全同於中國傳統,但現代中國人的訴求已經被歷史所塑造,是否徹底回歸中國傳統理念的治國方略恐怕暫時看不到。現實的焦灼已經讓問題被遮蔽了,但由此觀之,中國並不是中國的問題,中國與世界的關係緊緊連在一起。相反是我們如何看世界,而不完全是世界如何看我們。
回到藝術上,今天晚上在泰特美術館由牛津大學的柯律格(Craig Clunas)做“現代中國繪畫與大眾”的演講,所介紹的作品大部分以人物為主,是現代中國繪畫在人物關係上的一種表現,甚至不乏過去的宣傳畫、農民畫等等。他是從這些濃郁的社會資訊上來捕捉中國現代繪畫,但無法展開中國現代繪畫的自身邏輯是什麼。顯然,在這裡,他所介紹的現代中國繪畫沒有西方的語言革命,也沒有西方的藝術觀念的革命,而是社會觀看方式與關係的演變,而且透露著社會政治運動的影響。其實,我們自己對現代中國的繪畫或藝術也沒有一條真正意義上的學術書寫,這是需要從多個角度與理論方法上研究的學術課題,也是重頭認識中國現代性的大課題,因為我們的文化衝突、傳統與現代的關係是脫節的,還沒有走出文化焦慮的陰影,還受制于很多話語的牽制中。對中國現代歷史與藝術及現實的研究,需要中國重新從現代國家與現代社會治理的角度去認識,這個重擔不僅是中國要做的,同樣被國際所關心和重視。
因此才有了英國第一個“中國當代藝術”研究生項目。這就是考陶德藝術學院在今年秋天開始舉辦的針對中國當代藝術進行研究生培養的正式教育課程,在英國本土的大學裏是第一個設立這樣的題目的研究生項目,而且在國際上也沒有。不是説以前沒有撰寫關於中國當代藝術的研究生(或博士生),而是以一種像“文藝復興藝術”、“印象派藝術”類似的學術課題來展開的專門研究,這是第一個。它的意義可以説是劃時代的,如同20世紀20年代哈佛舉辦“燕京學社”那樣促進了中國歷史文化的研究,這個項目也是為了對當代的中國藝術進行研究,而且其研究也將會拓展為整體的中國當代文化變革的研究,著眼于中國未來的學術建設。從這一點上,他們是具有把握先機的眼光的,就像中國的新一代藝術被創作出來之後,最早對之收藏的不是來自國內,而是西方;而現在對於此又展開研究,他們正式地將之納入到學院教育與研究中。對此現象,不僅學院開始做了,泰特美術館也開始做了。今天晚上的講座也是泰特美術館新成立的“亞太研究中心”啟動的活動,泰特為了加強全球藝術的整體關注和研究而成立了這個新的研究中心,馬上開始啟動一系列項目。負責人是華人,去年完成了她的中國當代藝術博士學位,中心的策展人是南韓人,曾在南韓現代美術館做過策展人,後來英國讀書,之後在泰特就職。中心成立後重新組建了人員,準備積極地拓展這個區域的藝術研究,而且收藏也是研究之外的一個重要延伸。西方的美術館或學院是不做則已,一旦做就意味著是做了充分的考慮和規劃,而且做,必使之成為氣候。由此看來,國內的研究與教育更要奮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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