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譚平
譚平的抽象作品很注意細微的感覺,這種感覺往往是別人注意不到的。在譚平的銅版畫中,幾根精緻的曲線的排列;在他的木刻中,偶然出現的白點或黑色,都構成畫面的內容,這些細小的符號在空間的位置和移動,相互之間的距離和比例都以他自己的感覺為基準,對這些關係的把握形成形式的美感。在他的大型抽象繪畫中,這種感覺仍然十分重要。與小型作品比較純粹的視覺關係相比,大型作品增加了心理的深度與距離。這種心理不是單純的視覺心理,而是生活心理,用他的話來説就是“生活的回憶”。抽象藝術與現實生活的關係不是一目了然的,更不是用邏輯來演繹的,它在畫面上的表現是一種深度的距離,而不是平面的形式感覺。那些像細胞一樣的黑色形狀表面上是平面的空間排列,實際上形狀的大小有一種隱性的前後關係,作用於視覺心理就是一種深度的空間,決定這種排列組合的不是形式的設計,而是個人心理的使然。普通觀眾從譚平的畫中看到的可能是形式的關係,對於譚平來説,則是形式顯現的契機。譚平並不關心觀眾怎麼看他的作品,是否能看懂或看出什麼東西,他關心的是用什麼方式實現形式的純粹,生活、生命的記憶,現實生活的精神狀況,心理的壓抑與釋放,都會成為形式的出發點。
在這批抽象作品中,黑色的形狀也是心理的符號,不僅指示著視覺的張力,也隱含心理的暗示,兩者之間有密切的聯繫。在一件抽象作品中,形狀的位置與關係是視覺張力的基礎,如果去掉了形狀,也就失去了張力的基礎,同樣,依附於形狀的符號也失去了心理的暗示與聯想。從某種意義上説,抽象藝術沒有視覺與心理的基礎,就會向觀念轉化。觀念的抽象,最早出現在極少主義藝術,它不依賴於形式與設計,也沒有心理的聯想和暗示,按照阿瑟·丹托的説法,非藝術品的藝術的規定性在於它與藝術世界的關係,在於藝術的各種要素與它的內在聯繫。譚平的近期作品確實在向觀念化發展,與前面的作品相比較,這批作品幾乎消解了所有的符號,巨大的畫幅上只有單純的顏色,紅色為主,也有少數的黃色與藍色。從一定的距離看去,這些作品非常的“極少”。但是,譚平並不認為他的作品是極少主義的,因為他的作品是有內容的,而不是單純的視覺呈現。在巨大的畫幅上,先前的符號只留下一點可有可無的痕跡,在一定距離之外這些痕跡都看不見,這些痕跡作為作品的延續性並不為了記憶,而是要從視覺的張力過渡到觀念,並在觀念的作用下創造新的形式。觀眾很難識別痕跡的意義,甚至感覺不到其存在,但是在顯性的痕跡的表面下還有隱性的痕跡。關於人的觀看方式,美術史家李格爾曾提出過“觸覺表像”與“視覺表像”,觸覺表像指人的視線像觸覺一樣,一個局部一個局部地觀察,在局部組合的基礎上形成整體的印象;視覺表像則是在一定距離之外的觀察,一眼看到整體。兩種觀看方式沒有優劣之分,卻是一個歷史的過程。譚平顯然不知道這個理論,但他的這批作品卻包括了這兩種觀察方式。一般的作品都要求相對固定的觀看位置和距離,以保證觀眾看清楚畫面的內容和體驗其形式。遠看譚平的作品只有整塊的顏色,尤其在巨大展廳的作用下,色彩之間的區別和相互間的位置,有明顯的視覺衝擊力,猶如現代建築和景觀的視覺構成。但是這種關係並不是單純的極少主義的表現,或僅為依賴於布展的效果。極少主義不僅喻示著繪畫向物品的轉移,在顏色上也具有商業化與景觀化的背景。譚平的作品不是這樣,除了符號的痕跡可能的暗示外,以紅色為例,譚平的顏色略為晦暗,有一點接近中國寺廟建築的那種暗紅色,譚平説他想調出那種中國紅的感覺。具體地説,就是那種既有別於商業化,又不同於極少主義熱衷的顏色,他不是追求民粹主義的觀念,而是尋找一種適合自己心理的色彩表達。這樣,又涉及到對譚平作品的另一種觀看,即“觸覺表像”。“觸覺表像”意味著近距離的觀看,這種觀看沒有“視覺表像”的整體性,卻有著視覺表像看不到的東西。譚平的“中國紅”只是一種感覺,並沒有固定的色相,他追求那種與眾不同的“紅色”,“追求”在這兒有很重要的意義,因為這是一種內心的嚮往與欲求。“紅色”的實現介於有意與無意之間,一種方式是對顏色的反覆調和與實驗,一般是同類色的調和。即使是同類色的調和,在反覆的過程中也會逐漸沉穩和混濁,變成由自己的把握的與眾不同的暗紅。這還不是最終的目標,因為作畫的過程比調色更重要。近看譚平的作品可以看到在顏色的底子下面還有約隱約現的黑色印記,這顯然是在一個抽象的畫面上覆蓋的顏色。抽象的圖形近似譚平早先作品中的符號。對於譚平來説,在抽象繪畫中總是重復這些符號已失去了意義,最初的動機顯然是把不滿意的符號涂掉,尋找新的感覺,但覆蓋後從底子上顯現的痕跡改變了原有符號的性質,它如同記憶與現實的關係,現實的積累逐漸把記憶的符號推向生命的深處,有些符號在現實的啟動下會浮現出來,有些則會永遠深埋。這種偶然性為他實現純粹的平面或抽象帶來啟示。近期的這些作品每幅畫幾乎都畫了十遍,一般是重色先畫,再用淺色覆蓋,重色既是符號,也是筆觸或隨意流淌的痕跡,下面的痕跡從覆蓋的淺色中顯露出來,層次十分豐富,形式也非常單純。但是,單純之中包含著過程與觀念,紅色對符號的覆蓋與塗抹,既是把符號推向記憶的深處,也為紅色找到意想不到的色相與表達。譚平説:“現在看來,繪畫完全是個純觀念的東西,如果觀念不同,即使是同樣的顏色畫出來會完全不同。”
看譚平的作品恍如隔世,在當前商業主義、唯美主義盛行的形勢下,他還執著地追求他的藝術理想,不懈地探索形式語言,真是單純得就像他的畫一樣,平靜的水面下有著涌動的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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