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西·艾敏
可以這麼説,翠西·艾敏(Tracey Emin)沒幹過的事情已經不多了。整體看來,她的作品大多帶有自傳色彩——《我睡過的所有人 1963-1995》(Everyone I Have Ever Slept With 1963-1995)裏那頂轟動世界的帳篷是這部自傳的開端——她的回憶錄也已經在2005年發表了,名叫《異地》(Strangland)。兩年前她在威尼斯雙年展上成了大不列顛的代言人,在藝術圈裏的名聲愈加地響亮,並當選為皇家院士。這個夏天,裏佐裏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厚厚的、磚頭一般的書——《翠西·艾敏的一千部畫作》(On Thousand Drawings by Tracey Emin)。
上周,艾敏在紐約萊曼·莫品畫廊參加她的最新個展“只有上帝知道我的好”(Only God Knows I’m Good)的開展儀式。這次個展收入了許多新的繪畫、刺繡作品,還有一部錄影動畫片,幾乎都著眼于女性形象和艾敏偏愛的主題:夢、愛、性。此外還有兩座有點費解的、外表很抽象的雕塑。所有這些作品都籠罩在一排白色霓虹燈的光芒之下,燈光顯示著本次展覽那電力十足的標題。在和ARTINFO的交談中,艾敏談到了女性主義、噩夢,以及為什麼人們不應該對她妄下定論。
和倫敦比起來,在紐約開展是什麼感覺?在那邊你可已經是羽翼豐滿的名人了。
我在倫敦做展覽,每天會有一千人到畫廊來,開展儀式會是電視新聞。那可是件大事。然而在紐約,基本上就是一場藝術展覽而已。
兩年前,就是在威尼斯雙年展上做展館的那段時間,你説你正在做自己迄今為止“最女性”的作品。從這次展覽看,你在延續那個模式。
是的。其實我覺得如果把這個展放在25或者30年前,我會被人斥為死硬派女性主義者。
那你説的“女性”就是指“女性主義者”?
作品太偏重女性了,以至於有了女人味。這樣的作品男人是做不出來的。在藝術圈裏還是會有人對這感到不滿。價值依然是不平等的。我的刺繡作品如果換成是油畫,價錢會是現在的三倍。如果是男人做的,價格會是現在的四或五倍。
你覺得你是女性主義者嗎?
1983年我在藝術學院接受採訪的時候,他們問我:“你對女性主義是何看法?”我説,“沒看法。”但現在我有了。要想在這個男性世界裏繼續做我的事,必須思考這個問題。年紀越大、越成功,我就越意識到藝術圈是多麼男性的世界。
這些都觸及到你在威尼斯雙年展訪談時期説的一些話,你説你是一個處於“事業中期的藝術家”。
我在雙年展上的展覽是一個事業中期的展。我對策展人安德莉亞·羅斯(Andrea Rose)説:“我該怎麼辦?我想展出正在做的東西,但同時我也知道我應該展‘最好的翠西·艾敏’”。她説:“親愛的,什麼能一直延續到未來,你就展什麼。不要考慮別人對你的期待。”
在你的創作中,雕塑可能是最令人費解的。這次的展覽裏有兩件。
有個挪威的電影劇組問過我:“你的作品裏有沒有什麼是特別私隱的?”我當時應該回答:“有,我的雕塑。”因為沒人知道它們是他媽什麼意思。
哦,那麼它們和你的其他作品是截然不同的。
所有雕塑都是這樣。兩年後我會在倫敦的黑瓦德畫廊開一個展,我會展出許多雕塑,我相信等到一口氣看到全部的時候,人們會明白的。人們不明白我是怎麼從這種抽象雕塑變到敘事性繪畫上的。他們沒法把兩者聯繫在一起。
兩者有什麼聯繫?
雕塑是極端個人化的。我不喜歡用墻壁把畫廊的空間隔開,雕塑是一種分割空間的裝置,因此你可以看看我的繪畫以及其他正在展示的東西,把它們和雕塑比較起來看。
在這次展覽裏,有一件雕塑的頂部有一個籃子似的物體。這是在表達什麼?
那是我老家馬蓋特(Margate)的一個潮水標。我一直説,如果世界上所有雕塑都供我挑選,我會要一個潮水標,然後我就想,幹嘛不自己做一個呢?這次展裏的許多東西都和我的夢有關。還有夢的恐怖。馬蓋特有很多巨大的懸崖。在一個夢裏,我聽到一陣狂暴的噪音,我轉身一看,一個巨大的海浪正打過來。可我無路可逃。把這些籃子潮水標放在那兒,船舶就可以看到水位。在我的夢裏,海浪退卻後,潮水標又回來了。所以對我來説它是一個既脆弱又堅韌的象徵。
説到夢境,這次展了一幅特別神秘的畫,裏面有一對人物,其中一人看上去是蜷著的,還有一句話:“只管坐在那兒當什麼事也沒發生我再怎麼尖叫你也不能幫我。”這裡邊有什麼故事?
我懷孕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懷孕了,我上床睡覺,然後就醒了,聖徒保羅坐在我床邊,把我給叫醒了,撫摸著我的手。他對我説:“你一定要去羅馬。”一覺醒來聖徒保羅正他媽坐在你床邊叫你去羅馬,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你知道當你做噩夢的時候你尖叫著,旁邊躺著人但是他們聽不見,因為你是在頭腦裏尖叫,在夢裏,嘴上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
是啊。我們談談展覽的標題吧。“只有上帝知道我的好”,有一個霓虹燈作品打出的就是這句話。聽起來有點辯解的意思。或者是有負罪感?
不是的,它的意思是我快五十了,人們還對我品頭論足,太他媽讓人惱火了。他們憑什麼?他們不了解我,不了解我的靈魂,不了解我有多正派,多誠實。評價我的作品,那可以。它就擺在那兒,就在墻上。但別臆斷我的靈魂。這話聽上去像是隨口一説,其實不是。面對上帝——不是宗教,是上帝——我是有非常強烈的信念和信仰的。
你最近發表了一本詩集——你現在是《GQ》雜誌的駐刊詩人,你會在雜誌上寫酒店評論,而且一度擔任風水版的編輯。你跟雜誌的關係肯定很好吧。
我給GQ寫了十年了。但(編輯)迪倫·瓊斯(Dylan Jones)曾經有兩年和我一句話也不説,因為我在GQ頒獎禮(2003年)上喝醉了,當時我要給衝撞樂隊(The Clash)頒終身成就獎。然後我就上臺了,據説當時他們已經在擔心廣告商們會集體撤出雜誌。太可怕了。説真的,那感覺就像是和爺爺奶奶一起看色情片。
沒人看——這是個詩歌常有的壞名聲。但你卻把詩歌放到了光鮮時尚的雜誌上。
而且GQ收到過許多email説他們喜歡這些。之前我在給雜誌寫文章的時候,迪倫總是説:“你不能寫帶血的避孕套啊,最安全的做愛時間到了啊,對不起,不能這樣,我們不能登這樣的東西,男人不想知道這些,這是個男人雜誌。”類似這樣的話。但男人其實是想知道女人在想什麼的,他們可以借一首詩來窺看女人的內心。
你覺得最受歡迎的是哪首?
上個月(作為詩歌馬拉松的一部分)在蛇行畫廊讀的那首。結尾是:有時我心想,天啊,你陽具真大。
噢是的,我記得。讀完後你説:“走運的姑娘。”
我逗了一個哄堂大笑。
駐刊詩人是怎麼回事?
因為迪倫去看了我在洛杉磯的展(2007年在高古軒畫廊),他喜歡那些小小的刺繡,説它們就像是詩。
你喜歡洛杉磯那個展嗎?
高古軒很漂亮。但是洛杉磯的問題是,你做了一場美妙絕倫的展,可沒人看得到!那地方就像是美利堅的盡頭。還有,在洛杉磯,假如你説一句“哦,對了,謝謝你,我想要點糖,”人們就會想:“你這個婊子,我要弄死你老娘。”
為什麼呢?
我一張嘴,他們就會曲解我説的話。到哪兒都是這樣。至於原因,我想是我的臉在説話的時候動了。我笑,我皺眉。他們受不了這個。
哦,那看來問題出在肉毒桿菌上。
沒錯。還有我住錯了酒店。貝弗利山。我應該挑一個知道我是誰的酒店,那些知道如何最大限度地發揮主動潛能、創造好名聲的酒店。我在蒙德里安酒店住過,説唱樂人常住那兒。他們就在泳池邊坐著,穿金戴銀的,回想起來,我在那裏挺適應的,那種説唱氛圍。
下一步想怎麼走?
把倫敦的工作室重新裝修一下。我在法國有一座漂亮房子。所以我要在那兒做一間工作室。下次過生日我就四十七了。我要把未來三年的事情安排的嚴絲合縫。下半輩子我要心無旁騖地活著。
幾年前英國記者琳·巴伯(Lynn Barber)對你的採訪是你做過的最佳訪談。當然,如今巴伯自己的回憶錄已經拍成電影了,叫《教育》,是講上世紀六十年代一個英國少女的,因為和一個比她大的男人戀愛,去牛津讀書的夢想險些破滅了。對此你怎麼看?
我喜歡這片子。我要説——這話被引用了——“讓男人去死吧,該讀點書了。女性主義要揭竿而起。”小姑娘看看這部電影是好事,能讓她們到大學去,不要光是貪圖那點榮華富貴。兩者可以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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