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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軍:停下來 看那些時光磨成的畫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1-11-28 11:37:28 | 文章來源: 上海證券報

冷軍

未來的人會在資訊中失去知識,知識中失去創造,創造中失去靈魂。

我們到達武漢的那天,飄著小雨,空氣陰冷,漢口江邊薄霧濛濛。漫步在舊租界時代歐式建築之間,有種讓人迷失的感覺。那些門面破敗的老建築,像是被歷史的颶風襲擊後的遺跡,風燭殘年、奄奄一息。

現代化的加速度,讓每一個經歷它的人們來不及遺忘,來不及感時傷懷。

由於畫室裝修,冷軍將臨時畫室安置在漢口的洞庭街繁華的街面上。他暫時“蝸居”在一家歐式會所內的一間淩亂擁擠的小屋中。靠近墻角的位置,放著一幅未完成的肖像,畫中一位頷首低眉的少女,顯得光亮細膩、呼之欲出。

冷軍是寫實繪畫的堅守者,他的繪畫極盡寫實,物象在他筆下煥發出一種特有的生機。在西方曾有超級寫實主義繪畫,是一種利用繪畫手段造出照片質感的作畫方式,這樣的手法所呈現的結果往往是西方當代社會中現實冷漠的一面。而冷軍卻是用一種超級寫實的繪畫方式,創造出極盡逼真、甚至因此而“超真”的圖像效果,讓人不自覺地走近、駐足,最終是用這種驚人的美感打動觀眾,感染觀眾。

冷軍告訴我們,他相信肉眼的真實。這種真實是任何儀器都無法達到的。他現在所做的作品,就是讓人充分地使用肉眼觀看,是“能夠讓人停下來欣賞的畫”,是“給觀者帶來真正的肉眼的盛宴!”

所以,欣賞冷軍的作品必須觀看原作,經過翻拍得來的圖片很難反映出原作的真實面貌。那些微妙的色彩變化和油畫材質散發出的特殊光彩,在快速低廉的視覺傳播過程中,會損失掉很多富有魅力的細節。

而在後來的對話中,我們逐漸明白了他創作這種“用時間一點一點‘磨’出來的繪畫”的良苦用心,在當代的語境下,這種繪畫具有特別的價值和意義。

令人駐足的繪畫

“創造的概念和價值也應當隨時代、隨著人類社會的演進發生變化。隨著生産力的提高、教育的普及,創造性的勞動變成常態進而過剩,乃至今天的氾濫。”冷軍開始慢慢地向我們講述他的想法。“現在的藝術作品生産速度太快了,人在作品面前的時間太短了,甚至不願意稍作停留。很多人甚至認為,看原作跟看印刷品傳達的資訊幾乎沒有區別。”

冷軍不無憂慮地跟我們講,在他看來,現如今,畫越畫越大、佔據的空間越來越多、製作的週期越來越短、消耗材料的速度越來越快,而觀眾能觀看的時間和內容卻越來越少。人類在高速創造資訊、生産知識的時候,逐漸淡化了自我的體驗。他認真地説,“藝術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創造,但不能為了創造而創造,如果摒棄的都是傳統的人類文化遺産中有價值的經典的東西,一味追求新奇、特異,這樣的創造是沒有生命的!”

一位日本藝術家曾經評價冷軍的作品是“超限繪畫”,即一種超出油畫材料傳統表現限度的繪畫,客觀上大大提高了這個畫種的表現力。油畫本身的特性決定了它本身具有很強的表現力,冷軍的藝術更是將這種表現力推到了極致。

“我的這種畫可能會起到一個效果,就是觀眾能在作品面前待上一段時間。”冷軍這樣評價自己的繪畫,“我的作品很通俗,不像國畫、書法那麼深奧。很多人在那些高深的作品面前站不住。那些作品,要站得住、有修養才能鑽得進去。而我的畫不需要,我的畫就可以讓人站住。因為我的畫沒那麼深奧,但很豐富,內容很多。”

冷軍説著指指身後的那幅未完成,但在我們看來已經表現得十分細膩的作品。隨著他的指引,我的目光也不自覺地在畫面上停留。人物的肌膚和毛衣的一點點褶皺都異常清晰,在色彩的強調之下,這種清晰感甚至超過了實物。

“我的這種豐富是靠時間堆積起來的。不像傳統藝術,是靠學問堆積起來的。”他告訴我們,這幅畫斷斷續續畫了半年多。

對於傳統,冷軍推崇備至,在他看來,那些經典藝術是“可以留給後人慢慢品玩的”。而他就是這樣一位細細品玩著傳統的藝術家。“這是藝術的一種功能,不能把這個功能‘革命’掉。”他説,“藝術某種意義上是創造,但不能創造了就丟掉。這些都是人類的文化遺産中有價值的東西。越老的東西對人類心靈的提升越有幫助、作用越大。現代的很多東西,太執著于物質了,精神層面已經非常匱乏。”

“藝術創作並不是發明競賽,藝術和人類心靈中那些永恒的本質息息相關。”他堅定地表達著自己的觀點。

真正的當代

但是,冷軍並不想把繪畫作為傳達思想觀念的工具,這一點,是基於他對當下藝術現狀的判斷和願望。他發問道:“當大家放慢腳步回望的時候,我們審視著我們的需要,我們堅守那些永恒的價值。在多元化、多樣性融合的今天,豐富的藝術形式層出不窮。在我們擁有了平和的心態去看去讀這些藝術品的同時,本著尊重每一位藝術家真誠質樸的個體意識的態度,我們能不能真的靜心思索一下什麼才是當代藝術?”

雖然,當前藝術的問題在於只是形式上的不斷更新,並且更新的速度不斷加快。但實際上,很多藝術家並不真的清楚這種創新的意義。對這類藝術家,冷軍評價道:“做出來的東西又浪費,又沒給人帶來什麼好的東西,甚至給人帶來不好的東西。”在他看來,這樣的藝術“並沒有從本質上起到藝術應有的作用。藝術的作用,一方面是教化人,另一方面是給人的心靈填補精神層面的空缺。這兩個功能達到了,這才是當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個人都能實現自己的想法,不斷地豐富,就在藝術中落實了自己的權利。”冷軍進一步闡釋當代藝術的內涵。

我們所經歷的時代一切都在飛速發展,反而更需要我們堅守那些永恒的價值,總要有人停下來回望過去、審視當下。

冷軍就是那個想要慢下來的人。

表達觀念並非繪畫的使命

即便是傳達觀念,冷軍的方式也很特別。在創作《世紀風景》、《五角星》、《湯匙》等一些系列觀念性繪畫作品時,冷軍往往先製作出實物,再將它們用超寫實的技法畫出來。當我們問到“再畫一遍的意義在哪”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説:“我還是覺得繪畫是最有價值的!”因為他是個畫家,是個“手藝人”,他需要用繪畫來最終完成觀念。

從上個世紀90年代末開始,冷軍嘗試將處理過的銹鐵皮腐蝕在宣紙上以及借用影印機進行創作。

“這種方法很容易進入一種狀態,因為很快出效果。在很短時間內迸發的這種創作狀態——一種淡淡的非理性的衝動狀態下,藝術感覺會越來越清晰,用的東西也越來越多,之後是一個理性的過程,可以選擇、挑選。”

冷軍把多年前創作的一些觀念藝術作品視為一段時期內創作衝動的結果。在他看來,那種觀念性的當代藝術作品需要的是年輕的衝勁和對事物的一知半解。

從1998年到2002年,他創作了近百件這樣的作品。對他來説,這種創作已經告一段落,那種衝動的狀態已經過去。之所以後來放棄這類創作,對他而言,這些作品“觀念上雖然有些特點,但視覺上還不夠豐富,並沒有達到理想的高度”。

“我總是想用這個東西來説明別的問題,(但)我又不是思想家,又不是社會學家,不是公共知識分子。我是手藝人、畫家,就是玩手上的東西。乾脆回到繪畫。”冷軍覺得,既然自己只是一個畫家,那麼,“思想上的雕蟲小技”無法跟大思想家比,畫家所能表達的觀念應該很有限。

他又笑著自嘲,自己的年齡也大了,棱角也沒那麼鋒利了。“想的東西一多反而相互打架,相互衝撞。一個觀念出來,馬上另一個觀念出來就原諒了這個觀念。就回到比較緩和、溫和一點兒的繪畫上來。”

形式上的探索之後,冷軍開始思考自己的創作方法。“我做這些作品一定要有恰如其分的內涵,一定要藝術化,不能表面,不能看上去很像當代藝術。觀念表達出來,藝術並沒有結束。”他説,如果只是製作那些符號性的東西,藝術創作並沒有完成。而這藝術化的過程之一,或許就是用繪畫的手段進行再度創作。

“我想,我是畫家,要落實在畫上。這是我的局限性。”

中庸的審美

冷軍把藝術分成三種類型:古典的、傳統的藝術是一種高深的藝術——欣賞書法、國畫,需要欣賞者有一定的學問修養;而那種相對極端的藝術,需要有“一點點變異的心態”,要有狂妄、年輕的輕狂。冷軍稱自己的藝術屬於第三種——一種中庸的藝術,一種通俗易懂、令普通人樂於接受的藝術。

他笑談:“沒有學問,但審美健康的人會比較喜歡我這種‘中庸的藝術’。”冷軍認為,普通大眾的審美不一定是最專業、最高的,但應該是最健康的。而他説的這種健康,似乎可以理解為一種正常人所具備的單純、直白、典雅的傳統審美心理和經驗。

在他看來,這三種藝術專業性都很強,同樣需要藝術家傾注大量才情和精力去創造完成。

作為一位經歷過觀念性創作時期的藝術家,現在冷軍主張“藝術不能一味向前走,要回頭看看”。這時的他更願意在藝術創作中,消除鋒芒、停下腳步,審視那些過去美好的東西。“因為不知道前面是什麼路,是懸崖還是深淵都不知道。要回頭看看,後面説不定更美好。”

“那些傳統大家,(比如)委拉釋貴支、倫勃朗、齊白石、吳昌碩、黃賓虹等等,他們的一筆可不是一筆,是有無數筆,是有多少的積澱和磨礪才得來如此的厚重和純粹!”言談中,冷軍對於傳統顯得推崇有加。

當談到他的畫作近年受到市場青睞時,他半開玩笑地説自己的藝術“幸虧有市場”。而事實上,市場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藝術家受認可的程度。“這説明我的勞動沒白費。大家都喜歡,都能滿足精神上的愉悅。我還是在綠色的範圍以內:我消耗的能量不多,污染不多,還能造成精神享受,能讓人站在那裏欣賞。”他想了想説,接著笑了起來,聽上去快慰而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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