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繞世界當代藝術的發展一直存在著兩種思想認識上的誤區,一是發達國家藝術的發展都具有先鋒性,是發展中國家藝術的方向;二是把新媒體藝術作為全球化藝術的標誌,用新媒體藝術取代架上藝術。這種思想誤區,來自於當代社會全球化視野中形成的一種藝術進化論的史學觀。
因市場經濟全球化而形成的全球化文化理念,似乎為當代世界藝術發展勾畫了一個奧林匹克式的進化平臺。在這個平臺上,各個國家、民族、地區間的文化藝術交流與發展構成了強勢文化對弱勢文化的輻射、覆蓋和同化。文化藝術交流與發展無形之中也形成了高與低、優與劣、先進與落後的不平等性。
事實上,各民族間的藝術交流本不存在藝術的競爭,也難以進行藝術優劣的比較,但因各個國家和各個民族在不同歷史時期存在著社會文明程度、科技研發水準與經濟發展模式的不平衡性,由此也形成了文化藝術交流中的強勢文化與弱勢文化的顯著區別。而倡導對地域、民族之間文化差異的容忍與理解的奧林匹克精神,仍不失為世界當代藝術交流與發展可資借鑒的重要理念。
眾所週知,奧林匹克運動是國際性的競技運動,但它不可避免地面臨著世界上各民族間的文化差異以及由此引發的各種文化問題。這些種族的和文化的差異,又常常由於各國間在政治體制、經濟制度和意識形態等方面的衝突而強化。從一定意義上講,四年一度的奧運會將世界上所有的體育文化集中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和時間範圍內,於是不同文化之間的差異尤為引人注目。因此,奧林匹克精神首先倡導的是對文化差異的容忍與理解。當代社會的全球化理念,也無異於將世界藝術濃縮于一個可視的平臺。但在這樣一個世界藝術平台中,更多的是體現藝術的包容性、多元性,而非藝術的標準性或同一性。
這種包容性體現在:
一、藝術的全球化並沒有也不可能消彌文化差異和異質,它在遭遇本土性時,或是增加本土中的文化共性,或是逆向強化本土中的文化個性,而本土文化則在全球化的浪潮中,不是守身如玉,而是以“我化”的姿態增強自己的文化個性。
比如,從世界油畫史的角度看,油畫在中國的引進與創造是全球化的一個過程,但從中國油畫的角度看它必然要具備本土性特徵。就中國第一代油畫家而言,劉海粟一直用傳統文人畫的審美心理去同構後期印象派和野獸派,他的油畫實質是中國畫家用筆墨對油彩和筆觸的演繹。再如以農民為主題的很多油畫也凸顯出當代中國油畫獨特的審美品格。這些作品不僅讓我們看到當代中國油畫已經具備了豐厚的本土化意蘊,而且讓我們看到在新媒體藝術蓬勃興起、世界架上藝術衰落之際,繪畫在中國當代藝術中依然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創造空間。
二、藝術的全球化以市場經濟價值交換的平等性作為對話與交流的模式,這比歷史上任何時候都具有文化的包容性。
如果説以往歷史上所發生的全球化一直以強勢文化侵蝕弱勢文化、弱勢文化被強勢文化同化為主流,那麼,上世紀“冷戰”結束後,全球化逐漸走出文化中心主義的同化模式而形成尊重邊緣文化、地域文化的多元文化主義態勢。這種態勢的社會基礎是經濟民主等價交換觀念的社會化擴展。毫無疑問,在全球化語境中,文化認同與交流不再是單一的、本源的,而是處在不間斷的再發展和再融合之中。
這個時代的全球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具有文化的混雜性和相容性。全球化的藝術正像混血的文化,儘管是五方雜處、八方交混,但每個地域的歷史文脈依然客觀地呈現在那裏,並在新的文化語境中敘述著自己的立場。比如獲第50屆威尼斯雙年展金獅獎的作品《回音》,是盧森堡華裔女性藝術家謝素梅在瑞士的阿爾卑斯山幽谷中演奏大提琴的影像。這件作品不僅跨越了音樂、美術與影像等藝術領域,而且包容了華人文化、英格蘭文化與法蘭西文化等多種文化屬性。這種藝術的包容性,即使在混血個體上也清晰地展示了不同藝術血緣的文化品質。
三、在藝術的奧林匹克平臺上,藝術的交流與發展不是走向“大同”,而是地域藝術或民族藝術在包容人類藝術互融與進展的過程中凸現本土的文化個性。所謂藝術的“當代性”,就是以地域或民族藝術個性為前提的不斷追逐並充分體現人類藝術互融與演進的過程。
比如中國畫的現代性轉型,不僅以西方寫實繪畫以及現代主義藝術為參照,而且也是借鑒與有機地吸納西方藝術的結果。但是這種借鑒與吸納是以中國畫傳統為主體、以表現中國現代人的審美經驗與審美精神為目的而進行的融合與創造。中國畫的現代性轉換主要從微觀筆精墨妙的價值觀中解放出來,圖式和材質成為當代中國畫價值判斷的重要變數。
顯然,藝術的互融與進展只是解放個性的必要條件,融合與互滲、同化與被同化,也只是人類知識文化的積累和鋪墊,它為藝術的地域性與民族性準備的是更加自由、更加開放和更加鮮明的文化個性的解放和創造。藝術的“全球化”,必須在其作品中充分顯示地域或民族藝術的文化個性;而藝術的“差異性”,也必然要以顯現人類藝術演進的共性為內核。所謂藝術的“當代性”,一方面是本土文化因時代不同而産生不同的審美風尚、不同的藝術語言、不同的藝術載體和媒介,另一方面則是以地域藝術個性為前提的不斷追逐並充分體現人類藝術互融與演進的過程;“當代性”不只是媒介的全球化(媒介本身並不存在先進與落後),更是通過媒介展現的文化個性所包容的人類文化的互融性與進展性。從這個意義上,包容性既是當代藝術發展與交流的前提,也是當代藝術多元化價值觀的體現。而只有包容,才能真正實現藝術在全球化平台中交流與發展的目的。
正像運動的本性是美麗和勇敢那樣,藝術的本性則是真理的美感顯現。藝術本性也需要運動本性那樣勇敢之中的美麗,而且這種勇敢之中的美麗都包融並凸顯著不同民族的文化質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