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價暴利與“價格謊言共同體”
大量本土的藝術資本蜂擁而入當代藝術領域,在兩年不到的時間,從年市場交易額不到二百萬,已經達到年成交額幾十億。這個背景直接催生了藝術拍賣的“天價做局”。
“天價做局”在藝術圈早已不是一個秘密。但為什麼總是沒有人真正捅破這個事情,而讓這個遊戲把每個人都當作“白癡”。直接原因是:買了“天價油畫”的人即使知道被“宰”了一刀,他並不想破這個局,因為他還想借這個局將手中的“燙山芋”扔給下一新買家。新“被害人”再製造下一個新新“被害人”,來替自己墊背。這像股票市場一樣,股票狂跌的受害者總是最後一輪接盤的人,拍賣市場也是這個道理。
一些在拍賣會上被包裝成天價明星的畫家為自己申辯,他的畫被標到二千萬拍賣,他們沒有分到一千萬,因為這張畫是以前以30萬或者50萬賣掉的。但拍賣天價對這些畫家是有好處的,因為會形成一個價格輿論,以及不斷加強的社會知名度,並使他和他的繪畫成為藝術圈的話題中心。
當然,拍賣天價和畫傢俬下銷售價不是同一個價格,甚至可能只是拍賣天價的三分之一不到。如果天價作品是藝術史代表作也就算了,但問題是不少天價作品都只是近兩年剛完成的新畫。即使昨天在一個拍賣會上某畫家的拍賣天價標到一千萬,第二天畫商或收藏家直接找到府買畫的成交價可能也就二百萬左右。這樣在拍賣會上以天價買下新作品的收藏家就比較冤枉了。
這在藝術圈已經成為一種潛規則,即拍賣會的標價和場外私下的交易價有時候可以差一半。當代油畫的拍賣天價跟畫廊或者工作室成交價實際上差得很遠,拍賣天價儘管也有真實成交的,但大部分是“表演價”。這也表現在當代攝影板塊,同一件攝影作品直接找畫廊可以拿到比拍賣會標價便宜很多的成交價,這個圈子很小,很快大家就不再去拍賣會上買攝影作品了,拍賣會上的攝影價格就成為了一種“表演”。但從場面上看,每一件作品都沒有流標,但被假裝拍賣出去了。
一個拍賣天價出籠後,全國各大媒體開始不負責任地宣傳“中國當代藝術的拍賣又創新高”之類的報道。然後,各大專業藝術媒體也跟著開始新一輪分析當代藝術市場下一步的大好形勢,各種批評文章出籠分析這些天價作品的藝術史意義,各路記者紛紛採訪這些天價明星。一些三、四流畫家以及年輕的70、80後畫家也緊跟著模倣拍賣天價的繪畫風格。更為可笑的是,有些長期不成功的已經沒自信的畫家,居然把這幾年所有市場成功的繪畫風格的特徵全集中在一個畫面上,比如光頭、綠狗、獰笑的臉、全家福合影、毛澤東、桃花、卡通、紅衛兵等。
整個藝術圈因此形成了一個以拍賣天價為軸心的價值標準鏈條,拍賣天價成為了真正的學術“權威”,誰的作品成為了天價明星,他也就在江湖變成“學術代表”。越來越多的年輕藝術家相信只要找到了資本支援,掙到了錢,其他一切就不難搞定。批評家可以花錢雇傭寫文章,學術雜誌可以花錢買版面,拍賣會可以找老闆做局,只要江湖上在傳説你掙了幾百萬或者幾千萬,你就是一個人物了,別人馬上會對你刮目相看。不管你以前的畫多麼傻比。
當代藝術圈近年似乎不斷在集體無意識的製造一種近期的“市場價格上漲資訊共同體”,尤其是在北京的798和各大藝術區,每一個藝術家都在主動的“露富”,告訴你我最近賣了50萬,或者最近有人準備買我100萬的作品。如果你善良的信以為真,再將這個事情告訴其他人,你就等於加入了一個“價格謊言共同體”。為什麼説這是一個“價格謊言共同體”?因為每個人賣了25萬就説自己賣了50萬,賣了50萬就説自己賣了100萬。這樣不斷地説給周圍的朋友聽,朋友再傳給朋友,造成這個人的作品現在買得很火的江湖傳聞,時間長了,經過很多人的嘴形成“口碑”,某一個藝術投資人或畫廊老闆信以為真一衝動,也真有可能跑來趕快投資你。這種天方夜譚的例子也確實不少發生。
當然不是説所有的畫都是“爛畫”,也不是所有的藝術投資人都不懂藝術。拍賣天價的明星畫家就像一組火車頭,這組火車頭畫家水準也是有上下的。被炒成天價的繪畫作品主要有兩類,一類是作品在“國內算前衛,國際不算前衛”。在八十年代末或者九十年代初推進過中國藝術,從國際角度説算不上大師級,在國內排在前十名,語言結構上模倣西方,但還是有一些個人特色,或者某個時期表現出一種獨特的精神態度。另一類是“畫功不是很好但人很有感覺”,儘管他的作品在藝術圈不算很有才氣,但這個畫家的江湖做人比較出色,有“大哥”氣度,這往往也會征服藝術投資人或藝術炒作集團的“大哥”。所謂兩個“大哥”在擺平各自江湖後跨界相遇,彼此相見恨晚,引為知己。一高興就將他列為重點投資炒作對象。
藝術市場的炒作基礎就是這麼起頭的,問題是出在後面。首先,一部分拍賣明星畫家早期在中國範圍內還稱得上有語言探索和先鋒姿態,但被資本集團下訂單後,開始將藝術“企業化生産”,或者“成批生産”。訂單太多了,自己畫不過來找搶手畫。有些大哥畫家找出一些現成圖像拼貼修改,然後出一摞“電腦效果圖”扔給助手照著畫,助手畫完了,自己添幾筆調整一下,簽個名,然後一賣就是幾百萬上千萬的現金。有些沒找助手的大哥畫家,則是畫法越來越簡化,比如“細密畫法”改為“狂草畫法”,一個人物的臉原來要80筆畫完,現在只用了40筆。這在江湖已經成為不是秘密的“秘密”。
雖然每張畫絕對的意義上不一樣,但換一個角度再畫一張,在一個小細節上變一下,實際上是“變相複製”。這種已經沒有探索價值的新作賣得卻是和十年前的代表作一樣的價錢。藝術市場和拍賣可以有“天價”,但“天價”作品往往是得到公認的藝術史代表作。就是畢加索,也有很貴的天價作品和很不貴的一般作品之分,而中國的藝術拍賣則把這個明星的所有作品都標成天價,而且把才出爐兩年不到的新作品就標成天價。
在拍賣天價帶動下的當代油畫熱,使得其他未出大名的二流畫家以及三、四流繪畫的市場銷售都一路看好,動不動就賣十幾萬一張。於是,就出現了各種模倣抄襲,以及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畫賣很多錢的主動“露富”。之所以主動曝光自己賣得很好,恰恰賣得還不是很好。賣得很好的明星畫家則跟你打太極拳,對他的直接成交價則諱莫如深,絕口不提。
當代藝術實際上正在創造一種非常可怕的“謊言共同體”,以及向商業化遊戲的兌變,一方面,中國社會正在對新前衛藝術在過去二十年的艱苦奮鬥表示敬意,資本和媒體開始全面支援中國當代藝術,希望這個藝術群體能夠繼續保持前衛文化的姿態,為中國新文化塑造國際影響力;但另一方面,這個藝術圈正在利用過去二十年反叛和探索獲得的形象和口碑,將其變成批量生産的“符號”産品,趕上變成“億萬富豪”的末班車,每個人都像是一個個精明的企業家,迅速學會玩弄商業遊戲。讓一些並不笨的行外人驚呼看不懂,前衛藝術家原來如此“愛錢”。
前衛藝術的市場化,産生的卻是一個“價格謊言共同體”。在當代藝術市場,實際上大部分是市場投機商,大家買畫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收藏,都是為了賣給下一個人。搶畫的人多了,畫的價格就節節上升,這就像許多年前的“君子蘭”現象。
這樣一個結構畸形的藝術市場,形成了一個以資本和拍賣天價為軸心以繪畫為主體的運轉模式,並迅速帶動年輕一代藝術家走向極端的商業化和藝術生産化。這實際上不是文化進步,而是在畸形社會生態下的一種變相的墮落。八十年代的藝術新潮曾經以反主流和引進先鋒形式為理想,如今反叛主流的藝術家自己成為新主流,西方的先鋒形式像波普藝術、觀念藝術、裝置藝術、Video變成一種新時髦藝術形式。
由於中國特殊的歷史原因,公眾和藝術投資人在藝術知識的掌握上與專業藝術圈有一個“時間差”。藝術圈不認為是前衛的東西,社會公眾和新貴階層這幾年還剛剛開始覺得很前衛;藝術圈不認為國際雙年展是很重要的學術標誌,社會公眾和藝術投資人還剛剛開始對威尼斯雙年展産生敬仰。這就為各種“偽前衛藝術”、“偽當代藝術”和誇大自己藝術的國際地位和影響力的藝術群體預留了欺世盜名的空間。
以北京798等藝術區為代表的當代藝術,不斷地將藝術創造變成一種符號生産的個人産業。從網路、雜誌、藝術史、民間藝術、卡通漫畫、影視劇照,甚至從醫學、生物學、軍事武器書上尋找一個個現成的圖像,然後抄襲西方藝術的語言方式,將別人或集體發明的圖像修改成自己的符號,通過資本和市場炒作變成“知名符號”,只要這個“知名符號”出現在畫布上就很好賣。然後在藝術市場上做價格。利用國內的新收藏家不太懂藝術,讓他們以為這是原創的前衛藝術。完成了這一輪資本和名聲的原始積累後,再利用資本蓋更大的工作室,請助手幫自己做作品,參加各種國內外展覽和買各種學術雜誌版面學術包裝,利用新收藏家和國內不了解國外情況,誇大自己在國外展覽的重大影響。在搞定國內市場後,進一步打開歐洲、美國、亞洲的藝術市場。
這就是當代藝術資本化之後的“大腕”文化,這描述起來太像馮小剛的電影《大腕》。行外人也許不信,當代藝術圈實際上的商業遊戲和“大腕”做派比馮小剛電影更牛比。北京阿拉裏奧畫廊的藝術總監南韓人尹在甲去年前跟我討論過藝術市場,他的大意是:一個國家的前衛藝術市場興起不容易,我們還是要儘量説好話,以保護他的成長。把這個市場説砸了,對誰都不利。南韓正是經歷了這樣一個過程。
但是,我覺得這種在中國發生的有點邪惡的藝術市場模式,不應該善意保護,只有毫不留情的提出批評,才能夠真正促進中國藝術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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