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案調查
塗鴉之旅,從街頭到藝術
“上次還是去年冬天去塗鴉的,把手都凍壞了”,“豬頭”(網名)已經一個學期沒有去塗鴉了,他正為高考前的模擬考試忙碌,所以,也不知道著名的塗鴉地———新街口百花深處衚同的墻面再次讓居委會粉刷了一遍,以前那些五顏六色的圖案再次消失了。
“豬頭”從高一開始塗鴉,在自己家樓道裏畫,“剛開始只是覺得視覺衝擊很強,加上小時候喜歡繪畫,所以開始了塗鴉。後來開始玩滑板,認識好多人,其中有玩塗鴉的,慢慢才開始真正意義上的街頭塗鴉”。他説自己只是塗鴉大海中的一滴水,“最佩服的是0528,他的作品太強了!”
荒蕪之處的塗鴉
0528是李球球的塗鴉簽名,他是北京比較早的塗鴉玩家,已經有十年的塗鴉經歷,現在開設有一家滑板店。和紐約一樣,北京的塗鴉也是和青年亞文化結合在一起的,大多數塗鴉者也喜歡漫畫、喜歡玩滑板,他們的圈子和搖滾、街舞、滑板玩家的圈子有許多交集,經常是在卡口店、搖滾演出俱樂部或者滑板店相識,在夜晚聚會的時候才興奮起來。李球球開始塗鴉時,是在家的周圍以及學校,都是在小旮旯裏的小幅面創作,之後逐漸到附近的地下通道、立交橋下,北京眾多拆遷的舊房子,也是他練手的地方。
他們要防備的是愛管閒事的居委會大媽等,“去街頭塗鴉,最重要的是選好地方,等人少的時候去,一般是夜裏”。北京塗鴉最多的地方,往往也是社會控制相對鬆弛、青年亞文化資源相對集中的區域。新街口南大街上的百花深處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衚同,有北京最早創建的幾個錄音棚之一,是許多搖滾、朋克歌手的聚集地,新街口附近也有眾多樂器商店。衚同口南側是北京音響器材廠的一棟老樓房,朝向衚同的一面是樓的背面,所以塗鴉者的創作並沒有引起強烈反感。五道口最早的塗鴉出現在嚎叫俱樂部的門面上。而798藝術區,則是北京當代藝術家和畫廊聚集的地區,因此那裏出現眾多誇張的塗鴉並不奇怪。
塗鴉者會主動尋找荒蕪的墻面創作,去年,有人叫李球球去五道口城鐵邊上的圍墻塗鴉,那裏屬於三不管的地方,他和朋友可以盡情書寫。但是在居民密集的衚同,塗鴉者的行動就受到很多限制。他們俗稱的“掃街”一般都是白天大致看好地方,到晚上邊走邊噴。當然,塗鴉者經常要和居委會等玩捉迷藏,““這種遊戲也是塗鴉有意思的地方,有時候我們晚上塗鴉,第二天去看已經刷了一遍,沒有了”。
從街頭到商業空間的路徑
更有名的是滿大街噴人頭的藝術家張大力。他在上世紀80年代就是以現代水墨畫為創作方向的職業藝術家,90年代初旅居義大利期間,他感到創作靈感枯竭,就想搞塗鴉,在波羅尼亞街頭開始畫“大人頭”。1995年回到北京後,張大力繼續在街道、立交橋下、公共廁所墻壁上、拆遷房上用罐裝噴漆畫大頭像,一個有著大下巴的光頭,冷冷張望著北京的拆遷、建造和街頭上演的悲喜劇。最早的觀者對這個反應相當激烈,有媒體認為這些莫名其妙的頭像破壞了市民的生活環境,還有人到府要他解釋“搗亂”目的。
張大力把這個系列創作命名為《對話》,想通過這樣一個符號,與人們進行一種交流,後來還發展成為圖片裝置,有民工還有張大力本人現場參與的行為藝術活動。不過在街頭塗鴉玩家圈子裏,似乎對張頗有微詞。張的塗鴉是有強烈控制意識的創作計劃,他的塗鴉照片最終都會進入畫廊展覽,出現在市場上。和美國的塗鴉藝術家哈林、巴斯奎特不同的是,張首先已經是一個職業藝術家,然後有意展開一段塗鴉創作,而哈林、巴斯奎特是在街頭塗鴉中脫穎而出,進入主流畫廊的。
李球球也曾受畫廊邀請去塗鴉,此外,耐克、阿迪達斯這樣的運動品牌也會組織塗鴉大賽或表演。他也參與了三里屯北街3.3服飾大廈地下車庫的塗鴉活動,這是開發公司和策劃公司主動邀約的創作,是大廈整體形象推廣計劃的一部分。負責策劃的鄒凱鵬説,這裡的主要消費者是時髦青年,因此組織了創作活動,“顏料等材料費用都是公司出的,邀請塗鴉高手來創作。對主題我們沒有特別的要求,只要不色情、不違法就行”。
鄒凱鵬認為,國內並沒有真正的街頭文化,“因為我們的社會管理更嚴密,給的空間很小”。不過,現在社會上對於塗鴉的接受程度也比幾年前寬容了。2005年11月,在有關部門的組織下,一批藝術院校學生在海澱區人民大學南路集體為奧運塗鴉,這面730米長的“北京之墻”號稱國內最長的一段塗鴉藝術墻。一個有趣的細節是,參加塗鴉活動的人選是事前安排好的,塗鴉方案也經過事先審核,即使有一個塗鴉者即興畫出的一副人體骨架圖案,也被最終改掉了。北服門口櫻花小巷的路墻上的個人塗鴉,也被該校的集體創作的“2008迎奧運”取代,失去街頭塗鴉的野氣,而和國內有悠久傳統的標語宣傳銜接起來,以至有人懷疑這是否屬於“塗鴉”的範圍。
塗鴉的地點變奏曲
三里屯3 . 3服飾大廈
這裡地下停車場的塗鴉很接近國外的HIP-HOP風格,商業策劃是它的新出口。
798藝術區
這裡的塗鴉創作,附屬於新興的藝術社會。
北服門口櫻花小巷
這裡路墻上的個人塗鴉,被奧運主題所取代,已經失去街頭塗鴉的野氣。
海外觀“鴉”
紐約的瘋狂塗鴉
4月初我去紐約PS1(當代藝術館MOMA所屬)看展覽,沒想到是休息日,於是無聊地張望四方,準備去曼哈頓查爾斯畫廊區轉轉。這時,我看到PS1對面街上的房子有塗鴉,畫得不是很有衝擊力,上次來紐約時我也看到過,但沒近看,在如此無聊的時刻,我走近那面墻。
它的後邊是一個停車廠,當然又涂得滿滿的,這裡才是“塗鴉城”的入口。我到世界各地旅行,無論是在飛馳的“歐洲之星”上,還是在鹿特丹的小學空地上,以及橫濱櫻木町的高架鐵路圍墻上,凡是看到塗鴉,我都會用最快的速度記錄下來,也高價買過那些有關塗鴉的書。雖然多次來過紐約,但是看到如此壯觀、如此集中的塗鴉,還是首次。
我所説的這個超級規模的塗鴉寶庫,實際上是曼哈頓東邊一個工廠密集的製造基地,這座有5層高的建築物是一座廠房,裏面在正常工作,然而它的外邊全部被塗鴉所包裹著,所涂的面積和被涂的物體都非常讓人驚奇。塗鴉者無所不涂,包括垃圾桶、放在過道角落裏面的折疊梯、高出地面的土坡側面、電梯的門等等。
塗鴉(graffiti)是讓城市的行政當局頭痛多年的現象,當局一般都會花很多錢去清理那些讓通行者尷尬的塗鴉,有些人因被當做非法破壞罪起訴,然而在非法還是合法問題上進行多年的鬥爭之後,塗鴉者終於獲得了公民權。
現在已經出版了許多關於塗鴉的畫冊和研究著作,塗鴉藝術已經進入美術館這種藝術的殿堂,去年日本水戶藝術館就舉辦了大型塗鴉藝術展覽,從世界各地邀請了多名藝術家到水戶去塗鴉,那是一個塗鴉者的盛會。
然而作為批評者,我還是認為塗鴉有它自己的生態環境,即那些城市中不那麼高雅的地區,有的甚至是廢墟,在這樣的地區,塗鴉者才有發泄的慾望,把塗鴉者納入藝術家的行列並沒有什麼意思,那只是現代藝術尋找自己出口的需要。而塗鴉者是把塗鴉的行為作為“尋找生命的出口”,作為一種痛快,這有很大的不同。
荷蘭建築家雷姆·庫哈斯不久前,對英國工黨對地方社區反社會的種種措施不得當,進行過激烈的批評,他在一次演講中放映了政府當局將墻上的塗鴉作品進行清理的現場圖片,他説:“我們是否需要如此排外?人們生活在一起有必要這麼干預嗎?”這是對公共行政過多干涉公共空間的批評。
荷蘭設計家做得非常傑出,他們早已從塗鴉中發現新的美學,並將它衍生為新的空間設計。然而,中國的塗鴉卻沒有那麼精彩,缺少原創造力,就象霹靂舞的原創不是來自中國一樣,這是從國內的塗鴉中獲得的直覺。
□方振寧(藝術評論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