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藝術,應是以藝術的本體性為基石,以對真理的把握與拓展為根本宗旨,對各種問題的多維度、多層面關注與介入。否則,任何各執一端都難免流於片面、淺薄、狹隘、短視乃至虛偽。真理的“臨時合理性”,是因為特定時段、地域的人都有他自身的局限性,但如果對自身的局限性視而不見,就很容易導致不思進取和狂妄偏執。當人無視自己的有限性和真理的無限性,一味自大、自滿時,對未知的好奇、尊崇之心消失,“光照在黑夜裏,黑夜卻不接受光”,甚至不承認有光!此時,就是“當代性”喪失之時。當然,如果是心知肚明的不求進取或混淆視聽,則更是走向“當代性”的反面。
中國當代藝術發展到當下,最突出的問題是沒有清晰準確的規範,流於模糊含混。以致僅憑流行于當代的形式、題材或論調等就可具有合法性——大眾就是合法、平民就是合法、草根就是合法、邊緣就是合法、底層就是合法、反傳統就是合法、反西方就是合法,這其實是認識論上的簡單粗暴、價值論上的相對主義和內核的虛無主義——存在即合理,當代即合理;當代之所以合理,只因為它是當代的。
存在僅僅是存在,是一個涉及時間、空間的描述性概念,並具有多維度、多層次,其中有合理與不合理之分。如果大眾、平民、草根、邊緣、底層的某些訴求是庸俗、淺薄的,為什麼賦予它合法性?如果傳統、西方有可取乃至深刻之處,為什麼不賦予它合法性?
片面、淺薄、狹隘、短視等的凸顯,根本原因是缺乏終極追問,以致內核的茫然或闕無。當下的當代藝術主流取向,即不左右看(觀照局部與全局),也不前後看(觀照過去與未來),更不上下看(觀照宇宙與個人),導致不識大體、目光短淺、缺乏高度與深度。具體體現為:片面的就事論事,頭痛醫頭,腳疼治腳;短視的只顧眼下,缺乏歷史意識,既無對傳統、歷史的深刻思辨,又無遠景目標與規劃;既對浩瀚而未知的外在領域缺乏好奇與敬畏之心,也逃避對內在於自身的深層因素的窮究。也因此,使它沒有向未知領域的拓進,多半是本學科或其他學科話語的簡單重復,致使創造性匱乏。
偽“當代”藝術的氾濫,也是非常明顯的。今日的中國當代藝術界,正大量充斥著越來越流於媚俗的偽當代藝術,尤其在面對經濟的誘惑和強力的操控之下。這些主要在小資文化場域中流行的偽當代藝術,其實是一種矯飾、膚淺、媚俗、麻木、犬儒症候群的集中發作,並主要體現為麻木式缺席(止于呈現某一現象、問題而並不表態)、暗許式曖昧(于半推半就、似拒還迎中將自己置於與其作品所呈現的喜劇性的調情與親密關係中)、犬儒式戲謔(用鄙俗消解其所針對的具體現象、問題的同時,嚴肅、深刻、崇高的文化追求也都連帶地被調侃、嘲弄和褻瀆、消解)。
而那些力倡介入社會、政治領域的當代“藝術”,其情可嘉,其效堪憂。首先,它忽略了藝術的更多元、更深刻的指向、功能、作用。其次,它有文化批判的衝動與姿態,卻沒有深層介入和發揮實效。那些既在把握藝術本體性方面麻木、單調、膚淺,又在社會學、政治學領域被掃地出門的流亡者與浪蕩子,流竄和混跡到藝術領域,一廂情願、不由分説地跨學科,卻輕視了藝術與政治的辯證關係:只有以“重要的是藝術”為基點,才可能達到“重要的不是藝術”的實效;否則,只能是削弱或缺乏實效。而且,對社會維度的高揚與對個人維度的貶抑,也導致了當代藝術的片面化。就像當代藝術在進行對外批判時,往往忽略了對自身的批判。
對那些因“對持續與完美的渴望”而對當代藝術抱有真誠激情的人而言,對當下的“當代藝術”的批判是一種自我批判,其目的是讓當代藝術維持它理應享有的尊嚴。而且,在對當下的“當代藝術”癥結進行剝析的同時,亟須建構更具合法性的當代藝術,邊破邊立。而無論破或立,僅靠真誠的激情(在這個媚俗文化大行其道的時代,它變得越來越稀有、奢侈)是遠遠不夠的,還需智慧的參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