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的北京在時隔不到一個星期,先後舉辦了兩場當代藝術博覽會:“中藝博”和“藝術北京”。但是人氣和規模都不如前幾年“市場泡沫”階段。
從現場看,二十萬價格以上的作品都很難賣,收藏家和買家人跡稀少,交易量下降嚴重,甚至社會觀眾也銳減,往年的盛況不再。隨著藝術區、拍賣會的暴跌,藝術博覽會終於也難逃這一劫。很多人將當代藝術市場的突然“休克”歸因于金融危機,我倒不這麼看。藝術市場跟菜市場、家電市場、房地産市場、汽車市場等所有市場的經濟規律一樣,購買商品,一看産品是否高級質優,二看價格是否合理。現在是這兩個關鍵要素有問題。
當代藝術的畫廊業、拍賣會、博覽會陷入“慘澹”,主要原因是當代藝術越來越“行貨化”。從四月份這兩個博覽會看,大部分當代藝術趨向“設計化”和娛樂化,作品中看不到精神力量或深刻的自我體驗,都是一種很像西方觀念藝術的模倣作品,這就是所謂當代藝術的“行貨化”。但一件內容空洞的裝模作樣的模倣作品,或只是一件設計作品,卻要賣原創藝術的價格,這就是當代藝術乏人問津的主要原因。
幾年前,一些“爆發戶”或新富階層不懂藝術,容易被當代藝術表面的前衛形式“震住”。但“暴發戶”在藝術圈吃了幾年虧之後,慢慢開始看懂這個遊戲了,當代藝術也就這幾個招數,拼貼、挪用、模倣、化粧表演、現成品堆積、Video投影。更讓“暴發戶”失望的是,他發現藝術家越來越像商人,比他還在乎金錢,甚至覺得當代藝術家身上的精神力量還不如他。
我這麼説並非誇張。“暴發戶”、商人闖入當代藝術圈,這是一個很奇怪的人群:在商場上他們是爾虞我詐“商場如戰場”的逐利高手,但人家進入藝術圈恰恰是準備不談錢、不爾虞我詐,而是享受藝術的“神聖性”和精神的純粹性。結果,他發現藝術家比他還會做生意,藝術家比他還會算計。
在資本主義席捲全球的年代,沒有一種“錢”是好騙的,就是“好騙”也是短時間的。暴發戶們很快發現當代藝術眼花繚亂的“前衛形式”背後沒有什麼深刻性和震撼人心的力量,就是那些“前衛形式”本身也是在模倣西方或相互模倣。所以,他們自然不會再掏大錢做“冤大頭”了。
我使用“暴發戶”一詞並不完全是貶義,我覺得“暴發戶”有時比拿前衛藝術裝神弄鬼“圈錢”的藝術家牛比。“暴發戶”對藝術的形式技巧和觀念懂得不多,但藝術的本質畢竟是表現人在現實和社會的精神成長,再進一步提升到哲學和語言創造的高度。中國的“暴發戶”為了暴富,大部分人是在社會和商場上經歷過精神甚至肉體上的“九死一生”的,所以只要不是抽象繪畫和觀念藝術,對表現人的形象和精神狀況的藝術,“暴發戶”們的理解力是沒問題的,有些人可能還在藝術家之上,因為他經歷的“九死一生”比藝術家多。
如果一個藝術群體在精神和肉體上沒有經歷過真正的“九死一生”,那麼這個群體的藝術就不能真正讓經歷過“九死一生”的群體佩服。現在當代藝術和暴發戶之間正發展到這樣一個階段。前幾年,觀念藝術這層表面很“玄”的紙還能唬住“暴發戶”,但不少“暴發戶”後來花錢去世界各地看美術館,他們發現這層很觀念的“紙”背後空空如也,他本來以為這層“紙”的背後站著的是梵谷。人家本來是帶著大筆錢來向梵谷表示敬意的。
兩個博覽會的現場很像一個“西方藝術語言中國培訓班畢業展”,當代藝術正在出現“行貨化”的趨勢。很多作品本質上跟原來大家不屑的“行畫”沒有什麼區別,只是從模倣古典寫實主義變成模倣後現代和觀念藝術,內容是一樣空洞。這是一個比較危險的信號,其危險還不在模倣本身,而是當代藝術曾經有過的“神聖性”、民間精神和對現實的反省力量正在消失。
不可思議的是,商人、“暴發戶”在經過暴富並用金錢狂歡娛樂之後,試圖從當代藝術尋找精神的前衛和“神聖性”;但前衛藝術家、當代藝術家卻在走向拜金主義和娛樂化。這可能是當代藝術三十年最荒誕的一次集體轉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