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畫家在熱心描繪新的現實時,還未能擺脫舊習慣的束縛。沒有能夠更著重新形象的創造,除了舊習慣的束縛之外,可能也因為對舊形式的偏愛吧?
死板地描寫自然要不得,但所謂理想化的典型化,也要根據一定的生活基礎。即使是尚未出現而可能出現的事物的虛構,總要符合事物發展的規律,掌握它那發展的可能性與必然性,而不是憑空捏造,更不能用一定的死格式去硬套生活。有人以為不按照實際情況描寫就是理想化,其實正確的理想化不是反現實的某種花樣,而是為了使形象的本質特徵更顯著。脫離實際地套用死格式,和所謂理想化的方法不是一回事。
不論野逸也好,豪華也好,淡雅也好,典麗也好,都是封建時代在野在朝的美術家,根據他們一定的服務對象、審美觀念、創作目的以及描寫對象而形成的。出現在他們筆下的漁樵的美,是“瀟灑”的美,“無羈”的美,“超世”的美。出現在他們的作品裏的勞動者,失去窮困的辛勤的被壓迫者的本色,而和無憂、自得、閒適的“雅人”的性格差不多。著眼點不同,創作意圖不同,形成了適應它的格局、色調、筆法、形象和境界。以他們的立場和意圖而論,這是恰當的表現形式。但是,這種反映舊內容的舊形式,用來描寫被壓迫的蔣管區勞動人民不行,用來描寫解放區的勞動人民也不相宜。硬要搬用,糟蹋了素材,也阻撓著新形式的探求。新的農民積極的、集體的勞動場面,要是太強調安定感,從靜穆的趣味出發來佈局,形式和內容難免顯得不相稱。描寫新人雖然不應該做出霸氣十足的構圖,凶神似的造形,但是,把新人物畫得軟弱而懶散,決不會受歡迎。新的題材和主題要求和它相適應的新形式,簡單地套用舊形式不是在適當利用舊形式。既是在畫中國畫,當然要畫得像中國畫。可是不宜因為要作品具有中國畫的特色,就不顧題材的特色,套用某些現成的中國畫的格式。
中國畫的筆墨,雖然不如所謂東方文明至上論者説得那樣高於一切,的確有其應該存在應該發展的長處。洗練、明快和具備書法趣味就是它顯著的長處。雖然洗練,並不空虛,即使綿密,並不繁瑣,強調用筆的節奏和旋律,卻沒有脫離實際生活。這些,符合群眾欣賞習慣,因而群眾樂於接受,當然值得重視,值得發揚。但是,對待那些規範化了的皴法描法,必須辨別它是為了描寫什麼事物的特點而産生的,是根據什麼創作意圖而發展起來的。切不可不問實際需要,不加批判地生吞活剝,隨便搬用。例如文人畫所強調的逸氣和書卷氣,要嚴格地重新估價,要認識它是在什麼條件之下、服從什麼目的而形成的。如果無批判地盲目尊崇,強迫新的形象服從它的舊規範,而不是它受新的需要所支配,這就正好説明自己還在服從舊的審美觀念的支配。繼承為了發揚,無批判地對待舊形式,很難認識它所包含的規律性的知識。套用現成的格式,不是發揚它,而且有害於應有的新形式新風格的形成。
舊形式所包含的規律性的知識是寶貴的。但對規範化的知識的新的需要,和改造舊形式的要求是一致的。舊形式的改造,要依靠生活實踐及思想感情的改造,真正為群眾服務的熱情的培養。當我們深入地檢查自己的審美觀念之後,就可能願意改變尚存在著的,對於舊形式、舊風格的偏愛,特別是改變對於文人畫中的落後一面的偏愛。能這樣,現有的成績較易鞏固,更大的發展才有可能。這樣説,並非否定了同仁們的努力和已有的成績的可貴,只是為了把現有成績提高一步而提出些意見來共同研究。
(本文選摘自《王朝聞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