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28年,焦晃再次主演《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歲月絲毫沒有減弱他對戲劇的熱愛。
本報記者 李崢
“我這個人不會説話,看到電視臺採訪鏡頭,看到你們這麼多記者,我就害怕。”話劇《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首演前一天,焦晃出現在人民大舞臺,被十幾家媒體圍追堵截,只得如此“訴苦”。沒過一會兒,他還是找到機會,溜去了化粧間。
距離上一次演出《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已過了28年,焦晃的一頭青絲也換成了白髮。然而轉身走上他最熱愛的那個舞臺,時間似乎沒在那個意氣風發的安東尼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只要在舞臺上,我從來都覺得他是個活潑、調皮的年輕人,從來都不會變老。 ”導演查麗芳説。
我的根紮在戲劇舞臺上
焦晃,北京人,上海話劇藝術中心骨灰級表演藝術家。幾十年來,他出演過《雍正王朝》《漢武大帝》《乾隆大帝》等一系列電視劇,“太上皇”的形象深入人心,以至於許多年輕人並不知道,焦晃一直帶著“莎劇王子”的桂冠。儘管影視作品讓他名聲大振,但焦晃一直認定:“我的根在戲劇在舞臺,演電視劇就只是客串。 ”
只是對焦晃來説,這一條戲劇之路走得並不平坦。
焦晃的父親是一位燕京大學畢業的知識分子,對獨子焦晃寄予厚望。抗戰爆發後,焦家從北京逃難去了重慶,當時很少爺脾氣的焦晃就在這個話劇重鎮看過許多演出,諸如白塵的《禁止小便》、宋之的的《民族至上》等。少年時代的記憶為焦晃的人生埋下了伏筆。抗戰勝利後,焦晃全家隨父親來到上海。高中畢了業,焦晃考取了上海戲劇學院。上世紀50年代中期,來自列寧格勒戲劇表演學院的蘇聯教師列普科夫斯卡婭來到上戲,為焦晃和一代學生帶來了純正的 “斯坦尼”體系教學。1959年,焦晃畢業了,不料中蘇兩國關係突然破裂,“蘇聯經驗”轉眼成了被批判的對象,一批原先被奉為教科書的優秀劇目也被貼上了“名”“洋”“古”的標簽,焦晃和同學們排練兩年的畢業大戲《欽差大臣》也直接被斃,他只得在話劇《敢想敢做的人》中演了個老成的黨委書記。
到了“文革”時期,焦晃挨批鬥、關牛棚、下放勞動。整整九年被排除在舞臺之外,兩任妻子離他而去,家也沒了。當時他瘦得皮包骨,差點動了輕生的念頭,直到母親趕來。原本就不同意焦晃當演員的父母,此時更不時勸他“你以後別幹演戲這行了,其實當個對門商店裏的營業員也挺好”。沒想到,焦晃還沒來得及去當營業員,他人生中的第一部電影就找到了他。 1975年,上海電影製片廠拍攝的革命教育片《難忘的戰鬥》讓焦晃出演一個特務內奸,不僅角色非常臉譜化,燈光、鏡頭和化粧都極力對這個角色進行醜化,以突出正面英雄人物的威猛高大。
“文革”結束後,焦晃重新回到了舞臺,此時離他退休,只剩下15年。其間,焦晃參演了《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紅房間、白房間、黑房間》《悲悼三部曲》等11部話劇。由於他格外鍾愛國外經典名劇,喜愛他的上海觀眾送給他一個雅號“莎劇王子”。
有信心向舞臺搶回四十年
退休後,焦晃也沒閒著。他先後參加過1993年《美國來的妻子》、1995年品特名劇《背叛》、2000年《正紅旗下》、2006年《SOR-RY》和2008年《欽差大臣》五部話劇的演出。前些年,他還成立了一個“焦晃藝術工作室”。“不跟別人爭舞臺,但得有個地方、有點機會給我們老演員演戲。 ”焦晃説。
《欽差大臣》演出幾年後,焦晃的戲癮又上來了。這一次,他又找來他的老藝術傢夥伴們通力合作,將28年前演過的莎翁名劇《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拿出來復排。《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的故事發生在西元前的羅馬和埃及,當時的羅馬由愷撒、安東尼和萊必多斯共同執政。大將安東尼沉迷于埃及女王克莉奧佩特拉的美色,整日縱酒宴飲,終致政壇與戰場的相繼失敗,兩人不甘受辱,雙雙自盡。該劇成稿于1607年,是莎士比亞藝術成熟期的傑作,時間跨越10年,地域橫穿歐亞非,為古往今來戲劇所鮮有。因敘事太過宏大,鮮被搬上舞臺。
上週六,當觀眾走進人民大舞臺時,看見的是象徵遼闊海洋的可升降樂池、恢宏無比的羅馬式立柱與門廊及頗具藝術功底的浮雕背景,變換的燈光與音樂渲染了戰爭的血腥,大將服飾一改原本毛氈質地的簡陋,轉為真皮製作的氣派,美人裝束則是天鵝絨長裙與閃亮禮服交替,還配有華麗的鑽冠與頸鏈。“1984年上演的版本有簡陋之處,我們希望這次重新演出,能夠更為完善。 ”在演出前的採訪中,焦晃這樣説起重演《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的初衷。製作人朱大坤介紹,用在舞美與服飾方面的花費不惜成本,高達數十萬元,只為呈現這出跨時近十年,橫越歐亞非的“大製作”。
當“羅馬之柱”焦晃與“埃及艷后”顧永菲于頗具東方韻味的歌舞中攜手亮相的時候;當羅馬三雄“安東尼”焦晃、“萊必多斯”鄭有國、“愷撒”呂梁和勁敵“龐貝”婁際成手牽手跳起酒神舞的時候;當英雄末路,拔出佩劍刺向自己的胸膛,直挺挺地倒下的時候……無情的歲月,沒有帶走這群執著于舞臺的老藝術家們的光彩。三個小時的演出,環環相扣,中場無休。“這是一齣幅度非常大的戲,如果用溫度來比喻的話,是從120攝氏度到零下20攝氏度。 ”焦晃説著,在舞臺面前儼然一副不服老的氣勢,“在精力上,我提得起、演得動,有信心向舞臺搶回40年,演出安東尼是沒問題的。當然人家説我吃了人參來演戲,這是瞎扯”。
守一個自己的孤獨世界
“這幾十年來,我沒有偷過一天懶。”焦晃驕傲地説。演出排練期間,他和劇組常常折騰到淩晨三四點。包括顧永菲、婁際成、杜冶秋、盧時初、呂梁等等在內的劇組成員,紛紛表示加入演出正是受焦晃的精神感召。“我也和觀眾一樣在享受這份藝術大餐。”呂梁説,“到80歲,我也要繼續站在舞臺上,這就是我的光榮與夢想”。
雖然在觀眾中的影響遠比不上《麥克白》《奧賽羅》《李爾王》《哈姆雷特》,《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卻承載了焦晃最美好的記憶。1984年,上海青年話劇團在長江劇場首次上演《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胡偉民擔任導演,李媛媛演埃及艷后,從長江劇場到解放劇場前前後後演了4個月,不僅票房大賣,在業界也獲得了普遍好評。“記得我們排練了6個星期,每天從早上8點開始,一直要工作到淩晨2點。我是用生命來擁抱安東尼的! ”焦晃笑著説。然一別經年,物是人非,當年的最佳拍檔胡偉民、李媛媛都已成為故人。 “胡偉民是我最好的合作夥伴之一,我跟他排戲時,經常是説了上半句,下半句話就曉得了;李媛媛很善於運用形體動作強烈、醒目地表現劇中人物一些看似不起眼,實則很重要的細節,在舞臺上能夠形成極富藝術感染力的 ‘力場’。可以説,和她共同主演的這部戲,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舞臺演出。 ”
演出之前,焦晃寫下了前言:“蔚藍的天空依舊清澈,她對人類依然期待。 ”這種充滿古典浪漫情懷的氣質,今天已基本在舞臺上絕跡。而這出焦晃“用盡生命塑造”的話劇,亦在當下的戲劇市場顯得格格不入。演出期間,不少年輕觀眾中途離場。“不能理解這樣舉手投足都很做作的莎士比亞戲有什麼好看的”“這個故事一點不能引起我們當下年輕人的共鳴”“這齣戲的審美觀還停留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吧”。諸如此類的評論不絕於耳。“曾經有一批老觀眾、老記者,都在長江劇院看過我們演的這齣戲,聽説我們再度上演的消息,他們都熱淚盈眶。是這些人,和我們一起度過了最美好的時光。我們希望,上海能夠多一點經典劇作,少一些嘻嘻哈哈。 ”焦晃感慨。
“他在舞臺上確實有一份霸氣,想法多,甚至常常就藝術和同事爭吵。 ”焦晃的妻子説,“但平時生活中,他會一個人呆在那兒喝茶、看書、思考。不希望別人去打擾他。他的世界,需要孤獨和痛苦來成全”。對此,焦晃顯得十分樂觀:“只要是演戲,我就快樂!沒有任何一種快樂,能比得上創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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