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美院開學第一課請了20多位畢業生 他們有一個共同點
九月,全國的大中小學開學了。中國美院的第一課,請來的講授者不是老師,而是畢業生們。
這20多位“回家”的校友,是近十來年從國畫、油畫、版畫、壁畫,以及綜合藝術、插畫、動畫等跟繪畫相關的多個專業畢業的。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依然在堅持繪畫。
美院畢業生從事繪畫,看似理所當然,現實卻遠非如此。在AI繪畫日益強大,改行換業稀鬆平常的當下,即使在中國美術學院這樣國內學科最完備、規模最齊整的高等美術院校,繪畫也非所有人能長期堅持的事情。
他們是如何做到的?他們究竟在想什麼?這是一堂關於藝術,更是一堂關於堅持的課。
聽完後,就連許江教授也忍不住引用《詩經》的“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發出連連感嘆。
讓我們一起走進“無墻學院”,傾聽他們的理由,再一次理解“堅持”的含義。
課堂現場,中國美術學院提供
01、在座的都是優秀畢業生
比如豐風,2012年畢業于中國美術學院動畫(插畫與漫畫)專業,2014年畢業于美國馬利蘭藝術學院插畫係。大三時,她獲得了中國動漫金龍獎最佳繪本漫畫獎,29歲就成為《福布斯》2019年度“30歲以下藝術精英榜”中唯一的中國藝術家。
但是豐風説,從學校出來後,自己還是經歷了很多波折。她在畢業後的近十年,和很多客戶合作過,包括香奈兒、紐約時報等等,接手過漫畫、插畫、廣告等各種各樣的項目。回憶起來,剛剛畢業時,為了努力獲得認同,她不得不做很多短項目的工作,如報紙等媒體類的平面插畫。
那時,是為了生存而創作,十年後則是為了創作而生存。
近十年間,她的工作慢慢發生轉變:從短而快的項目轉向長而慢的項目。由此,藝術之路也越走越寬。豐風不再把自己限制在插畫裏,而是進行了更多元的創作,如科普繪本等。
現在,她的工作少而精,且成為了自己創作的一部分,二者合為一。當“幹活兒”轉變成自己的創作,是什麼樣的感覺?
豐風作品,圖源網路
豐風拿出了她為《三聯生活週刊》的《少年》雜誌創作的封面。“這個系列是我疫情期間創作的,感動自己的作品。2020年比較艱難,這些作品陪我渡過了12個月。創作這種項目的時候,我把命題創作或者圖文插畫轉化為一種內核的力量,而非完全的商業化,這讓我得到了自我療愈。”她説。
此外,近幾年豐風更多偏向繪本和書籍項目,但也非來者不拒,而是精簡地選擇,甚至要挑選出版社。但是從這些科普繪本項目中,她學到了很多:繪畫作為媒介,讓豐風了解到自己是多麼喜歡大自然,繪製跟大自然相關的內容,讓她有源源不斷的創作動力,並賦予了創作某種責任感,由此更長久地堅持下去。
把工作變成創作,這是她為了延長藝術生命力而作的努力。關於開始繪畫的理由,則涉及更深層的想法。
2020年本科畢業于中國美術學院版畫係第四工作室、研究生畢業于英國皇家藝術學院的張藝琳,海外留學多年。
為什麼要開始畫畫?張藝琳説,繪畫有文字無法企及的魅力。文字只出現了幾千年,但是繪畫遠早于它。“有人問我到底在畫什麼,要表達什麼,我想這其實就是我選擇繪畫的原因”。
繪畫就是要去表達什麼,這種具象或抽象的表達形式,展現的是一種心靈的真實,“它給我安全感,更幫我抵抗虛無主義。”張藝琳説。
《壞掉的馬鈴薯》海報,稅源導演作品,圖源豆瓣
02、繪畫還帶來了童趣
2021年畢業于中國美術學院動畫係的青年藝術家稅源,其動畫短片《壞掉的馬鈴薯》榮獲2022上海國際短片周最佳短片、2022第十七屆雅典動畫節學生動畫獎,並先後獲得加拿大蒙特利爾國際動畫節等二十多項國內外大獎和入圍提名,同時也是李宇春MV動畫《鴕鳥逃跑了》的導演。
在回答堅持繪畫的理由時,她有獨特的視角:“如果要堅持繪畫,我應該就沒有在畫畫了!”
在稅源看來,繪畫源自一種適意的遊戲,他不需要逆折天性。從小時候在墻壁上用媽媽的口紅作畫,到在數學課上無休止的塗鴉,那些繪畫行為本身正如遊戲那樣自然。“這些東西都和畫畫沒關係,但是在做這些事的時候順便畫畫了,只是‘會’畫,而非‘繪’畫,或許更是今天我所想傳達的堅持繪畫的理由。”她説。
在創作上,稅源秉持著遊戲的熱情,她在進行自己愛好之餘融入繪畫、歌舞片、爵士樂、新聞攝影……紛繁的主題似乎都是繪畫遊戲的素材。“我接下來的創作方式是繼續玩,以各種方式堅持玩”遊戲,玩,分享,這些正是稅源面對繪畫藝術秉持的那份開放與童心。
03、這堂課上,還有很多在長期堅持中的思考
2011年畢業于跨媒體學院開放媒體工作室的李舜,如今是中國攝影家協會會員、浙江省攝影家協會青年攝影工作委員會副主任。
在作品《上陽臺帖》中,李舜思考著,中國傳統文人藝術在當下的時代性是什麼?毛筆和墨汁是不是離生活漸行漸遠?比如我們用手機和相機拍攝照片,記錄生活,分享到社交媒體上,卻不會像古人般寫遊記,用書法闡釋對世界的看法。
或許,我們可以用當代的工具,盡可能地去繼承中國傳統文人精神,而不是形而下的技藝。
李舜作品,圖源網路
他的系列代表作名為《林泉高致》,《林泉高致》也是古代郭熙寫的畫論。李舜説,一個時代的藝術形式,是由這個時代的意識形態決定的。如果生活在北京、上海,路旁的高樓大廈就是我們的“山”,道路上的車流就是“水”,所以古人的山水與現代人“不太一樣”。
這些抽象的山水一樣的攝影作品,裏面蘊藏著城市的符號,這是“當代山水”的感覺。李舜將它們變成了自己2011年的本科畢業創作。他還把長時間曝光的城市光影組成了看起來像書法的攝影作品,即用相機燈光取代傳統的毛筆和墨汁,組成了自己的《蘭亭集序》。
2020年畢業于中國美術學院動畫係,2023年畢業于東京藝術大學動畫專業的李澤昊,分享了關於動畫的思考。
動畫是一個和時間關係非常密切的媒介。在同一張紙上不斷地進行繪製和擦除,再進行繪製,就能把一整個運動過程全部記錄下來,並在紙上留下一道道連續擦除的痕跡,這就是著名南非藝術家威廉·肯特裏奇的手繪動畫中的代表特徵和技法。
在創作完本科畢業本科作品之後,李澤昊陷入了迷茫:動畫技法難道沒有新的可能性嗎?他突然想起在國美專業選修課上聽到的話:“畫面上大半部分都已經被顏料蓋住了,你可能會專注于畫那些還沒有畫上的部分,但是已經畫了的部分就不要繼續畫了嗎?風景每天變化,所以我們要重新觀察眼前的風景,每天都要用顏料將畫面全部都覆蓋一遍”。
在另一堂專業選修課上,老師又説,“油畫進行風景寫生的時候,要求我們不斷地重畫,不斷地否定,但是這樣的繪畫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停下來,是什麼讓你最終停下來,是你的疲憊還是其他什麼呢?”
當時的李澤昊並不能聽懂其中的用意,也不能回答,只能把疑惑放在心裏。
《海馬》海報,李澤昊導演作品,圖源豆瓣
直到畢業後,他碰巧讀到了一本書,《當代藝術危機與具象表現繪畫》,書的序言正是課堂上的一位老師寫的。他了解到了阿爾貝托·賈科梅蒂的好像沒有盡頭的繪畫,也了解到了現象學哲學的觀點……慢慢地對兩位老師的話語來源有了一些概念。
“我們的繪畫到底記錄了怎樣的真實,這種對真實的叩問和不斷地否定,不斷地將畫面推翻重來的過程,讓我覺得它與動畫的邏輯非常相似,動畫的每一幀都是對前一幀的否定,在這種否定中才能誕生出變化,我們在變化中感受和體驗著時間,時間也穿過我們的身體留下了痕跡。”李澤昊説。
04、或許,這才是堅持的意義
一堂課臨近尾聲,到了老師們的發言:“我感動於大家對藝術的愛。”許江説。這種愛樸素,不造作,不媚俗,不追風,不妥協。讓他想起了一句話,“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繪畫就是這樣,勸你不要太固執,但非要一意孤行走到黑。這種樸素的愛,是我們所有的堅守的共同理由。
高世名説,開始繪畫的理由,不需要回答,因為繪畫是我們的一種本能,堅持繪畫的理由則要複雜得多。
他以前經常會引用米歇爾·福柯的一句話,“我願我的作品成為手術刀,燃燒彈,地下通道一類的東西,我願它們被用過以後像爆竹一樣化為灰燼”,這是一個革命者的姿態,是激進的姿態,跟他相比,我們今天的特立獨行還遠遠不夠。
課堂現場,中國美術學院提供
今天的繪畫能否發明出新的感性,今天的繪畫能否觸達人類的悲歡,今天的繪畫是否還可以寄託我們心靈的探尋,今天的繪畫是否可以安身立命,安身立命不只是能養活我。
繪畫作為人類非常原初、非常本能的經驗,它應該化身千萬,應該進入到所有藝術媒介和所有藝術行動之中。“繪畫對我來説,它有點像歷史的裝置,一個黑洞,它吸納我們所有人的個體經驗和實踐,我們所有的猜測、我們的夢想,繪畫由此是活潑的,是無限可能”。高世名説。
一切的分享讓人想到藝術家吳山專的一句話,“藝術不是我不做別的事情的理由”。這句話很拗,但是只要我們堅持這句話,相信我們能夠找到繪畫的理由,堅持的理由。
潮新聞記者李嬌儼、通訊員沈佳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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