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根
劉艷
車窗外的風景在不停地後退,而我卻與它們背道而馳。就像那過去的時光一樣,回不去了,卻在心口留下了硃砂。再次拿起了那張照片,它早已褪去了亮艷的色彩與幸福,只留下了暗淡的顏色與回憶。照片中一個孩子在高大的槐樹下練毛筆字。
這張照片是爺爺給我照的。
為了生計,爺爺在而立之年就遠離家鄉遠離家人,獨自在異鄉闖蕩。他説他在異鄉的中秋其實都是和家人在一起度過的。因為即使遠隔千山萬里,卻擁有同一個月亮。
在異鄉的日子他每晚都能夢見故鄉:故鄉滾滾的長江水流淌著他的思念;故鄉巍峨的山峰是他心中固若金湯的信念;故鄉動聽的方言説不盡的是他的愁緒。他告訴我,房子在哪都有,可家只有一個。
在異鄉獨自奮鬥了十年,他再回故鄉時,卻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長江,在冷風中對著長江水傾訴思鄉之情。他想把他回故鄉的消息,告訴長江,告訴山峰,告訴天空,告訴風……
回故鄉之後,他也就怎麼也不願離開,一待就到了白頭。妻子死了,女兒出嫁了,孫女出生了……
我出生以後,爺爺便對我呵護有加,他陪伴了我整個童年。如今在腦海中與爺爺相處的畫面大多數都是在練字。春夏秋便在家門旁的槐樹下練,冬天便在家裏練。
爺爺是村子裏的書記,雖沒有正經上過學卻自學了小學的課程。除了與目不識丁的農民在田地中耕種,爺爺還經常為人家代寫書信,所以村裏人都見過他的字。他的毛筆字怎是一個“漂亮”能夠形容的呢?作為爺爺的唯一親傳弟子,我卻只學了一個字——根。倒不是我不願學。
爺爺認為我這一生只學會這一個字就夠了。
該上小學了,儘管百般不情願,但為了疼愛的孫女的教育,爺爺還是和我一起被父母接到了江蘇。臨走之前的那天晚上,他一個人對著那棵被歷史遺忘的槐樹説了一夜的話。
原以為,遠離了田間辛苦的耕種,爺爺可以過得更輕鬆更硬朗,孰料,日積月累的思鄉情是壓在靈魂中幸福的沉重,年輕時過渡的勞累早已偷走了健康。
在醫院的病床上,爺爺對著天花板不停地説話。他説,太湖的水比不上長江的水清澈,江蘇的峰比不上故鄉的山巍峨,江蘇的人比不上村子中村民的熱情……
爺爺的一個老友來看望他,笑話爺爺説:“在江蘇,人死了可得火化,可不像在重慶那樣埋下地,你不快點好起來,將來恐怕留下的是一堆灰。”
——爺爺從那之後便開始畏懼。他不畏懼死亡,卻畏懼死在異鄉冰冷的床上;他不畏懼火化,卻畏懼不能與故鄉的土地相擁——他的腳步越來越踉蹌,他的皮膚越來越鬆弛,他的眉頭越來越深鎖,他對故鄉卻越來越思念。
我們看出了他的心事,答應他出院後我們就回故鄉。那一刻,我看到他從未有過的明亮眼神,從未有過的燦爛笑容。我知道,那是滿頭的白髮也染不了的赤子之心,那是他銳減的視力也能看得清故鄉的模樣,那是他顫抖的雙手也能寫出的故鄉的名字。
但是。
爺爺終歸沒能等到他重歸故里的日子,也沒能避免被火化的命運。
唉——
將照片小心地放好,默默地等待車子停下。故鄉,我回來了,爺爺回來了,我們回來了!
下車之後,我們直接去了長江大橋。途中所看見的大山用它挺拔的身軀詮釋了巍峨的含義,這是江蘇依人的峰所遠不能及的。
望向腳下的歷史長河,從背包中拿出一個盒子,從裏面抓起一把白色的粉末,放開手,任凜冽的風將他們帶上天空,帶進大山,帶進長江,告訴故鄉的一切,他回來了。
離開長江的時候,長江的水依舊在流淌,永不停息。那裏還流淌著爺爺的愁思。
前方的那棵槐樹是爺爺的夥伴,它依舊那麼挺拔,但是枝葉卻已枯黃了,我將爺爺埋在了那棵槐樹下,連同爺爺彌留之際叮囑我“落葉歸根”一起葬了進去。
我決定留在故鄉,守護槐樹,守護爺爺,守護故鄉,守護血液裏流淌的祖祖輩輩的根!
作者:奉節縣竹園初級中學
九年級(8)班
指導教師:黃毅
責任編輯: 宋若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