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初,我住在中國外文局大院中樓的集體宿舍,每天清晨總看到愛潑斯坦(昵稱艾培)同志牽著那只愛犬從專家樓(院內東樓)出來散步。當碰上我們這夥正在打籃球的年輕人時,他都會招手致意,態度顯得十分和藹可親。

説實話,我自20世紀50年代末到中國建設雜誌社後,因本身主要任務是籌辦創刊西班牙文版,故與愛潑斯坦同志的接觸和交往實際上並不多,然而當我們在同一單位相處了三十多年之後,經過長期的觀察與了解,他卻給我留下了極為深刻和難以忘懷的印象。特別是進入90年代,愛潑斯坦與我刊西文版又結下了“生死攸關”的情緣。

引領者

眾所週知,愛潑斯坦同志是位知識淵博、閱歷豐富的資深記者。在從事新聞工作的歲月中,他既有長期艱苦的實踐,也有非常嚴謹的理論;在擔負對外報道的崗位上,他不僅熟知外部世界,更深知中國的歷史與現實。

20世紀50年代末,我剛參加工作,還是外宣戰線上的一名新兵,什麼是“刊物的針對性”和“有的放矢”,何謂“讀者對象”“辦刊宗旨”,這些對我來説都十分陌生。當時,除了單位領導不斷對我進行開導和教育外,愛潑斯坦同志的著作、講話和文章也給了我極大的感悟和啟發。

愛潑斯坦所寫的《從鴉片戰爭到解放》(1959年由外文出版社智利專家從英文譯成西班牙文)是我接觸他的第一部著作。該書非常精闢地概述了我國的百年史,從而成為幫助外國讀者認知中國的一部基本教材。 

在此後的若干年中,通過學習愛潑斯坦同志在外文局範圍內所做的報告《怎樣進行對外報道》等有關論述,我才逐步理解了什麼是“對外角度”“以我為主”“針對性”等一系列辦刊的原則和方法。 

另外,他關於“編譯結合”的理論也推動了西文版的革新與發展。按照他提出的“我們要培養用外文寫稿的編輯、記者,讓能寫文章的翻譯也要寫稿子”的主張,我們西班牙文版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就組織人力,加強了專稿工作,鼓勵並鍛鍊翻譯人員逐步學會用外文進行採訪和編寫。 

綜上所述,應該説愛潑斯坦同志不僅是我們對外報道事業的引領者,而且也是我本人熟悉外宣業務的啟蒙者。

幽默人

生活中的愛潑斯坦是一個充滿風趣和頗為樂觀的幽默人。記得20世紀50年代末期,在一次社裏舉辦的慶祝國慶節的聯歡會上,他扮演了“舉重運動員”。他矮矮的個頭,敦實的身材,從體形看確實像個標準的大力士。在觀眾面前,他一次又一次地把碩大而沉重的“杠鈴”舉過頭頂,令人拍手叫好。當表演收場時,他又把“杠鈴”頂在自己的頭上耍了起來,由於用力過猛,誰知一端的杠盤竟滑落下來。此時大家才發現這個“杠鈴”原來是紙糊的,而杠盤卻是個經過“化粧”的破紙簍子。 

愛潑斯坦同志無論是在講課時還是在與他人交談時,總是語言生動,深入淺出,善於對某些現象做出恰如其分和含義深刻的比喻。且不説他對英語應用或翻譯方面所列舉的諸多笑話,僅以我親身經歷,就碰到了如下幾個事例。

1988年,我陪一位西班牙記者在京訪問。經愛潑斯坦夫人黃浣碧同志安排,我同記者到友誼賓館採訪愛潑斯坦同志,雙方進行了友好的交談。事後,愛潑斯坦見到我時便打趣地説:“你看,我這個人就像琉璃廠的一件老古董,每次外賓來訪時,總要擺出來展覽一下。” 

1996年10月9日,我應邀出席了在天安門廣場東側國家歷史博物館舉行的國際縱隊成立60週年紀念大會。當年國際縱隊的老戰士而後又來華參加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的保加利亞醫生甘揚道和英國教授柯魯克都在場。作為了解國際縱隊與中國關係最深的見證人,愛潑斯坦同志也出席了紀念會。

會後,我攙扶愛老走下博物館漫長的臺階。他與我邊走邊聊,還不時地叨念著:“我這個腿,真討厭!它和那些幹部所犯的毛病一樣,只能上不能下。”

那天我搭愛老的車回家,一路上大家談笑風生。黃浣碧同志指著我説:“這是咱們社的小徐,不過現在該叫他老徐了。”愛老連忙糾正道:“不,不,怎麼叫老徐啊,應該稱呼徐老了。”

拯救者

1995年6月,上級領導以拉美形勢有變為由突然下達撤銷《今日中國》(原《中國建設》)西班牙文版的決定。當時該文版的全體同志均百思不得其解。事實上,西文版自1960年創刊以來,已經成功地運作了35個春秋,深受拉美讀者的歡迎和各界好評。時至今日,它已成為向拉美各國人民介紹當代中國的重要窗口,同時也是促進中國與拉美人民相互溝通和了解的橋梁。針對這一地區的外宣工作,理應加強,不可削弱,更不該撤銷。

在想不通的情況下,西文版的同志就聯名寫信向上申訴反映,並將此信通過該文版的負責人交到愛潑斯坦同志的手中。當愛老得知西文版就要停刊時,既震驚又傷心,疑惑如此重大的變故為什麼也不和他商量一下。身為雜誌的名譽總編和政協常委,他不能袖手旁觀。愛老認為,《中國建設》雜誌是在周總理和宋慶齡同志親自過問與直接關心下創辦和發展起來的,作為這本刊物的“元老”之一,他不能辜負國家領導人的重托,應該有責任向上反映這一情況。於是他立刻給剛從拉美訪問歸來的時任政協主席李瑞環寫了一封信,指出今天拉美形勢發展很好,有大量工作要做,對這一地區的傳播事業不是要削弱而是要加強。

此外,經西文版同志對外的溝通與報告,當時外交部、中聯部、外經部和文化部紛紛請求不要撤銷西文版。另一方面,正值暑期,在北京召開的我國駐拉美各國使節會議也就此發出了同樣的呼籲。

在多方努力和強烈要求下,兩個月後,上級領導終於收回了原來的決定。不可否認,作為權威人士,愛潑斯坦同志在這其中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事實證明,正是由於愛老向中央的上書和申訴,才挽救了《今日中國》西班牙文版中途夭折的命運。為此,他便和西文版結下了“生死攸關”的情緣。

喜看今朝,《今日中國》雜誌西文版已經蓬勃發展並幸運地生存近60年了。2004年10月最終實現了雜誌的本土化,在墨西哥與秘魯先後建立了駐外機構,就地印刷發行,進而使該文版在選題和內容上更加貼近讀者,大大加強了西文版的針對性和實效性。回顧歷史,我們不得不感恩愛潑斯坦同志當年對我刊西文版的關愛之情和拯救之舉。

(文章摘自《“我與外文局”徵文選》 作者係今日中國雜誌社退休幹部、原西文版編輯部主任  徐鐘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