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敬璉:確立競爭政策的基礎地位

今天的會議,我們要討論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就是強化競爭政策來推動中國經濟的增長。這個問題為什麼重要?因為根據我們六十多年來的經驗、三十多年的經驗、最近十年的經驗,要正確地應對我們面臨的問題,保持中國經濟持續穩定的增長,一個關鍵的問題就在於要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

市場要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有一個問題,就是競爭。競爭是市場制度的靈魂。為什麼?因為要讓市場能夠保持經濟的持續穩定、有效率的增長,主要發揮兩個功能:一是指有效地把稀缺資源配置到最正確的地方,即有效地配置資源;另外一個功能是形成一種在經濟活動中共存的激勵機制,對委託人、代理人的激勵方向一樣。這兩個功能,不管是有效地配置資源,還是共榮的激勵機制,都要通過競爭形成的價格信號來實現。沒有競爭,市場就不可能發揮這兩個功能。所以,我們説競爭是市場制度的靈魂。但是競爭在原有的體制下是受到壓抑的,所以要用競爭政策來保證競爭的加強,保證市場發揮功能,保證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

六十年來我們碰到的問題,要靠競爭來解決。特別是最近十年我們碰到很多棘手的問題,這些棘手的問題也要靠市場機制,靠競爭來解決。所以在供給側的結構性改革裏面,加強競爭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改革。而這件事情不是很容易能夠做到的,北京凱恩克勞斯基金會,鋻於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從2013年就立為一個課題,從國際視角講國際經驗,講怎麼以加強競爭來促進中國經濟的增長。今天的會上,這個課題組的主要負責人、英國競爭委員會原主席Morris爵士還會做介紹。

我要強調的一點是,在中國的情況下,因為我們的改革還在進行,所以加強競爭的問題,不是很容易經一蹴而就的號召就能解決的,涉及很多理論問題、政策問題、法律問題、執法問題需要解決。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我們在去年十月中共中央和國務院發佈的一個關於價格改革的文件裏面就講到,要逐步確立競爭政策的基礎性地位,協調産業政策和競爭政策。

為什麼會提出這個問題呢?大概從八十年代中期以來,雖然我們的目標是要建立有計劃的商品經濟,或是建立市場經濟,但是處於基礎性地位的政策是什麼呢?是産業政策。我不是説要完全否定産業政策、拋棄産業政策,原因是我們所執行的産業政策是從日本引進來的,是日本戰後初期,大致上七十年代以前的産業政策。這個産業政策的特點是支援一部分産業、抑制一部分産業。這種産業政策在經濟學界有討論,有人把它叫作“選擇性的産業政策”,也有人把它叫作“縱向定位的産業政策”,就是指選擇一些産業、一些企業去支援,抑制另外一些産業和企業。顯然它是抑制競爭的,是違反公平競爭原則的。不管是在思想上,還是在我們的政策上都被表現出來,幾乎在經濟領域中無處不在。

要加強競爭、貫徹競爭政策,就會碰到認識上的、法律上的、政策上的、執法上的許多問題。比如説,我們有反壟斷法。但是反壟斷法裏,對於叫作“維護公共利益的”壟斷,它是作為但書。於是,在執行貫徹競爭政策時,就會碰到這種法律上的障礙。

至於現在我們在 “三去一降一補”中,可以用兩種方法:一種方法是強化競爭,使資源更有效地配置,使激勵機制能夠鼓勵創新、創業;也可以用行政辦法,就是貫徹所謂的産業目錄等,用行政辦法實現。過去我們執行了日本式的産業政策,自八十年代以後,包括日本在內都認為,産業政策是需要的,但要有助於強化競爭、有助於提升市場的有效性的産業政策,這是另外一種産業政策。認識到這一點非常重要,可以説決定了這些難題能不能解決,經濟持續穩定的增長能不能保證等重大問題。我認為政府方面、黨政領導機關方面對這個問題的方向是清楚的。在價格改革文件提出以後,今年六月又發佈了“公平競爭審查”的意見,説明我們在朝這個方向努力,但在執行改革的過程中,還有許多問題需要解決。

首先就是認識問題。競爭為什麼如此重要?國內有一些討論,今天要介紹的凱恩克勞斯基金會研究課題的第一個大部分,就是講競爭政策的重要性,總結了國際上的經驗。我們應該把這種思想設法向我們的幹部、民眾説清楚。

然後就是法律、政策如何完善的問題。像“公平競爭審查”,是完善我們法律制度和政策的一個很重要的步驟。國務院這一意見是指對新的政策要預先做審查,對違反公平競爭原則的政策要進行修改,然後要對原有的各種政策、各種規定做審查。這個工作很艱巨。

最後還有一個問題也是值得討論的,凱恩克勞斯基金會的研究報告裏也講到關於執法的問題。現在反壟斷執法比較分散,有三個機構(商務部、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和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執法,還有一個反壟斷委員會,是由商務部牽頭的部級非常設機構,所以即使進一步完善了反壟斷法或者公平競爭立法,在執法的協調和力度上如何加強,也還是一個問題。今年七月一日起就開始執行國務院的公平競爭審查意見了,但應由誰來審查?深改小組在討論的時候提出自我審查與外部審查相結合,特別要加強社會的審查,但怎麼進行仍沒有具體的安排。這些問題都是值得我們討論的。

總而言之,我們現在要討論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這個問題跟我們原有的體制、政策和一些想法是有衝突的,所以是很艱巨的任務。而這個事情從認識到法律、政策、執行,這些很複雜的問題都需要討論,所以希望這次會議開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