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光斌 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展與戰略研究院副院長
林雪霏 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展與戰略研究院研究員
處於世界秩序轉捩點的特朗普主義與中國風險
世界秩序到了節點時刻,是白人主導的世界秩序的滑落與“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交叉之際,特朗普主義的出現,對於美國國內政治秩序和中美關係都構成巨大風險。
首先,特朗普主義將引發美國國內的“文明的衝突”。從歷史視域看,特朗普主義是重拾美國十九世紀的政治“法寶”,試圖以此矯正美國當下的政治社會亂象,這與二十一世紀的美國文明格格不入甚至針鋒相對。因此,特朗普上臺後,美國主流社會譁然,深受新自由主義影響的知識界拒絕加入新政府,這其實是十九世紀與二十一世紀兩種美國文明的衝突。
其次,特朗普主義的盛行很可能會將矛頭指向中國,阻礙中國主導的世界新秩序的形成。作為種族主義者的特朗普不會坐視美國丟失對世界秩序的主導權,他必將中國視為最大對手,以一整套的組合拳發起進攻。走向“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因此可能面臨一系列發現,經濟風險將可能是中美貿易戰,這是可控的,衝突之後還是合作;政治風險可能是提升美國與台灣的政治關係,這樣的話日本必將跟進;軍事風險包括在朝鮮半島和南海上,比如轟炸朝鮮核設施,把中國拖進衝突的漩渦。
為什麼特朗普主義將會對中國構成諸多風險?需要理解特朗普主義的實質及其政策走向。
特朗普主義是什麼?
特朗普主義儘管是因特朗普的總統競選而得名,但集合了西方一系列不被政治主流所接受的理念主張。隨著特朗普的當選,它更成為美國一場反體制的社會運動,表達出美國白人中下層對資本主義和民主建制的憤怒。
特朗普主義的思想支柱,第一個是反建制,反的是二十世紀以來自由主義化的建制。特朗普指責奧巴馬政府、抨擊無能華盛頓傳統政客,斥責美國民主政治已演化為低效、非理性的“否決型體制”,將自己塑造為推動變革的反體制戰士。
第二是捍衛“美國信條”,反對文化多元主義。“美國信條”是包括平等主義、自由和個人主義在內的洛克式自由主義傳統,受到文化多元主義形成的“政治正確”的壓制,性別、種族、宗教等成為不可觸碰的禁區。特朗普貶損女性、移民和穆斯林等過激言論,直接將這些“政治正確”的問題擺上了桌面。
第三是奉行“美國優先”、“讓美國再偉大”,以美國本國的經濟利益為首要標準去指導政策制定、判斷國際形勢,主張資本回流和製造業復興,強調白人至上的種族主義,並以不干涉主義的外交策略進行戰略收縮,由此將所有注意力與資源都集中于國內事務,保護和增進美國經濟利益。
特朗普主義還提出四重政策取向,第一是反對全球化和自由貿易,重建本土製造業,重新進行區域貿易協定的談判,實行貿易保護政策;第二是反對非法移民、革除少數族群,重構美國白人主體地位;第三是貌似孤立主義的不干涉政策,不再為戰略聯盟或意識形態而損害美國利益;第四是明確指向資本和社會貧富分化,通過反移民、反全球化和自由貿易等滿足美國中下層民眾的經濟利益。
特朗普主義是怎麼形成的?
特朗普主義的出現,正是對以新自由主義為導向的全球化運動的回應與反叛。新自由主義運動是包括了經濟自由化、政治民主化和文化多元化的“三位一體”,美國曾強力主導和推動這場運動,但也為其所傷。
經濟自由化就是去國家化,是以金融資本撤除國家圍墻。由此,美國的經濟形態從工業社會過渡到金融資本社會,資本流向一夜暴富的金融産業,而回報率低的製造業遷往發展中國家。金融資本造成了美國內部貧富差距的迅速拉大,誘發了“佔領華爾街運動”和特朗普當選。特朗普與希拉裏的較量,其實質就是傳統産業白人與金融資本之間的矛盾。
政治自由化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蘇聯解體和東歐變色被視為是自由主義民主的勝利。受其鼓舞,美國政府大力“推廣民主”、搞“顏色革命”,結果在烏克蘭、敘利亞、伊拉克先後受挫。特朗普的戰線收縮正是為了捍衛美國岌岌可危的單極霸權。
文化多元主義在美國社會生活形成一種不能觸碰的“政治正確”,並引致一系列“國民性危機”:國內凝聚力大降、文化核心的合法性地位受到挑戰、移民難以同化、美國南部拉丁化等。特朗普主義顯然是美國文化右翼捍衛“美國信條”的反彈。
面對失敗的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美國如何應對?特朗普主義其實是19世紀政治傳統的尋根之旅。
特朗普主義:美國19世紀政治傳統的迴光返照
特朗普主義並非橫空出世,而是為了救治以經濟自由化、政治民主化、文化多元化“三位一體”引發的治理危機而展開的尋根之旅,這可以追溯到美國立國之初打出的“孤立主義-貿易保護主義-種族主義”的組合拳。
建國半個世紀左右,美國開始宣佈“門羅主義”,這是典型的孤立主義,強調美國對外政策局限于美洲,也無力涉足美洲以外的事務。一戰後,威爾遜提出的“十四條”原則仍主張各民族自決,暗指美國無力干涉他國事務。與此同時,美國並不遵從英法的自由主義貿易風潮,而是發明瞭貿易保護主義,利用高關稅建立起自己的製造業能力,促進國家的繁榮。儘管美國經濟總量自1900年就躍升為世界第一,但直到二戰後美國才徹底放棄傳統的孤立主義與貿易保護主義。伴隨著對外政治的孤立主義和對外經濟的貿易保護主義,美國二十世紀前在國內奉行的是典型的“白人至上主義”。受以社會達爾文主義為基礎的種族優越論影響,美國建國後的二百多年裏,一直對作為原住民的印第安人實行今天意義上的“種族清洗”,1900年人口普查時,現為美國人佔據的地方印第安人口至少損失了95%。
十九世紀的美國,正是靠對異質文化的種族清洗,才最終在盎格魯-薩克森白人內部建立起來自由民主政體;靠重商主義的貿易保護主義,才扶植起來美國製造業並使美國強大起來;靠對外政策的孤立主義,才置身世界麻煩之外、集中力量搞國內建設而不至於在過度擴張中消耗國力。
可見,特朗普主義的各種政策主張,從民族主義、貿易保護主義到半孤立主義,都與十九世紀的美國政治傳統高度吻合。顯然,這是19世紀美國政治傳統的返祖現象,是試圖以十九世紀美國政治傳統的藥方來治療二十一世紀的政治危機。
結論:雙重的“文明的衝突”?
用美國十九世紀的藥方醫治21世紀美國的沉疴,不僅會帶來美國國內的“文明的衝突”,還必將加劇世界政治的緊張關係,因為21世紀已經不再是19世紀白人一邊倒地主宰的世界秩序,因此奉行民族主義其實是種族主義的特朗普主義還很可能導致“美國信條”與其他文明的嚴重衝突。當然,作為商人出身的特朗普總統,還應該有合作的基本技能。
評 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