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豐 清華-布魯金斯公共政策研究中心資深研究員
兩百多年前,一位英國政治經濟學家的一本小書,徹底顛覆了人類歷史上此前對人口和社會的傳統認識。在馬爾薩斯1798年出版的《人口原理》一書之前,人口眾多被認為是國富民強的象徵。馬爾薩斯在書中描述的糧食增長無法跟上人口增長,過度的人口增長將帶來饑荒、瘟疫、戰爭和各種災難,把人口當成了災難的源泉。馬爾薩斯給當時人口隨工業革命快速增長的歐洲敲響了警鐘。
馬爾薩斯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會遠遠低估了世界人口後來的增長。在他對人口增長極為憂愁之時,世界人口總數從1750年的7.5億增加到1800年的9億——50年間增加了20%。
在此後的100年中,世界人口總數從9億增加到16億,44%的增長與促使馬爾薩斯寫作人口理論時人口增長的速度相差無幾。
世界人口的真正爆炸性增長,是在馬爾薩斯死後的一個多世紀以後。二十世紀的後半葉,世界人口在50年間由24億暴增至近61億,增加了2.5倍,增長速度為馬爾薩斯著書時的5倍。
世界人口翻番的時間由馬爾薩斯在世時的近200年縮短至37年。而也正是到了20世紀後半葉,馬爾薩斯憂慮的陰影才真正重新開始籠罩整個世界。
在世界各國中,沒有一個比中國這個第一人口大國更深受“馬爾薩斯陰影”的籠罩。
在一個以批判馬爾薩斯學説的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思想的國度,出臺了一個“兩種生産理論”,把馬克思和馬爾薩斯創造性地巧妙結合起來。
人口決定論不僅被用來解釋中國近代的經濟發展緩慢和環境破壞,甚至被國內外諸多學者用來作為解釋中國歷史上所有的落後現象,從技術發展停滯到王朝更替的唯一原因。
正是在這種極端的馬爾薩斯陰影的嚴重影響下,中國政府在1980年推出了人類歷史上空前絕後的“犧牲一代人”的獨生子女政策。
控制人口增長成為了基本國策之一,降低並穩定低生育率需要依靠“千方百計”。一對夫婦有兩個孩子的正常狀態被視為落後、異端、不正常,而只有一個孩子的非正常狀態被樹立成新的家庭標準。
馬爾薩斯同時無法想到的是,由於健康水準提高、死亡率下降帶來的人口增長,也帶來了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物質精神文明的繁華。人類一次又一次地依靠自己的聰明才智,打破了“馬爾薩斯詛咒”。
二十世紀世界人口增加了4倍,與此同時,全球物質産出增加了16倍。1960至2010年50年間,依據美國經濟學家、2011年美國人口學會會長大衛•蘭姆的研究,全球人口增加了220%,而同期糧食生産量增加了300%以上。每人平均糧食産量增加了近150%。
同期,儘管世界人口新增了40億,幾種最重要的不可再生資源的價格幾乎沒有變化,説明資源並沒有像人們擔心的那樣會出現所謂的短缺。
馬爾薩斯所擔心的由於人口增長帶來的饑荒也沒有出現:依據世界銀行的估算,1981年至2005年間,中低收入國家貧困人口的比例從52%下降到25%。
馬爾薩斯最無法想到的可能還是人口增長,包括二十世紀人類社會的人口爆炸,不僅是人類發展的必然階段,而且僅僅是人類人口變化歷史中一個相對短暫的篇章。
馬爾薩斯無法料想到在經歷了由死亡率率先下降導致的人口增長之後,各种經濟社會變化不僅導致隨後而來的生育率下降,而且正在産生人類歷史上沒有經歷過的另一個人口變化:低生育率和人口老化。
如今,全世界近一半人口已經生活在生育率水準低於更替水準之下的國家。聯合國依照中等生育水準假設預測,本世紀末世界人口增長率將降至0.06%,僅為馬爾薩斯寫作《人口原理》時水準的1/6。
如依照低生育水準假設,世界人口在本世紀末甚至將以-0.81%年增長速度下降。按此速度,世界人口每86年會減少一半,也即不到下個世紀末世界人口將會減少到本世紀末人口數一半不到。
作為馬爾薩斯學説中人口增長帶來災難的典型例子的中國亦不例外。在人口持續增加了超過3個億的過去30多年中,依靠制度改革和人民的辛勤努力,中國社會創造了經濟發展、人民生活水準提高的奇跡。
在長達二十多年之久的時間裏,中國的生育水準已遠低於更替水準。自今10年左右時間之內,中國人口將步入長時間的人口縮減。馬爾薩斯“人口詛咒”的陰魂還沒有散盡,而他的理論卻被現實再一次推翻。
評 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