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學通：世界和平論壇尋求將零和關係向非零和關係轉變

   

    6月25日下午，世界和平論壇秘書長、清華大學當代國際關係研究院院長閻學通教授作客新浪微網志微訪談，以“維護國際安全需要同舟共濟”為主題，就世界和平論壇、中國外交以及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等國際和地區熱點問題與網友進行了互動。

　　以下是微訪談問答實錄（按提問順序）：

　　閻學通老師你好。中國崛起成為超級大國後，國內的政治體系會有什麼變化？

　　網友好。中國成為超級大國後，需要不斷地進行內政改革，建立起一種被國際社會所自願效倣的體制。由於現在絕大多數人還不接受中國將崛起為一個超級大國的判斷，更有人反對中國應成為一個超級大國，因此還缺乏如何建立一個適應超級大國地位的國內體制討論。

　　中國提出：亞洲的安全由亞洲人管理。近期面臨美國在南海的軍事干涉，中國作出了退讓（結束完成造島建設），並允許美國軍事入住中國領土的不平等讓步。這與亞洲安全是否産生自我否定的結論？

　　第一，中國沒有允許美國軍事進入 中國的領土。第二，亞洲安全由亞洲人解決，是指沒有亞洲人參與，外部力量解決不了亞洲安全問題。目前美國超級大國地位，以及美國重返亞太的戰略，都決定了亞太地區的安全想完全排除美國的介入，是不現實的。

　　前三屆論壇都邀請鳩山參加，今年鳩山不來，也沒有其他日本前政要來，是因為日程關係，還是因為中日關係出現改善，不需要邀請鳩山這樣的跟安倍唱反調？您怎麼看近期中日政治、軍事關係的改善？

　　第四屆世界和平論壇，邀請了日本的前政要，包括鳩山先生，但他們的時間日程與本論壇有衝突，因此未能成行。本屆論壇，由清華當代國際關係研究院與日本學者組織的聯合小組討論，專門討論中日關係和東亞秩序。

　　世界和平論壇到今年已經是第四屆了，在國內外已經有了一定知名度，但媒體影響力相比香格里拉對話、慕尼黑安全會議仍差很多。國內現在有香山會議、亞信論壇，博鰲論壇也開始討論安全問題，您覺得這些安全論壇今後怎麼做，才能擴大影響力？

　　世界和平論壇是一個純粹由非官方組織，即清華大學，主辦的。它和國際上以及國內的一些由政府部門舉辦的國際安全論壇不同。作為純粹非官方的安全論壇，能夠提供更多的思想，因此世界和平論壇靠提供更多的國際安全思想來進一步擴大影響。

　　閻老師您好，可否請您為我們解讀一下本屆世界和平論壇的主題：與誰同舟？如何共濟？舟向何處？理解、協商與互助三者之間的關係又是怎樣的？謝謝您！

　　同舟共濟是指有共同安全利益的國家和有安全利益衝突的國家都要進行安全合作：有共同利益的國家採取積極合作的策略維護共同安全；有利益衝突的國家採取預防性策略防止雙方的利益衝突升級，即防止“舟”的翻覆。所以，同舟共濟=積極合作+預防性合作。

　　閻老師您好，昨天日經新聞網有一篇您的專訪，提到了一個很有爭議的觀點：中美會在今年年底出現大的衝突。這似乎與國內學界主流不一致？您似乎很喜歡預測。您如何看待社會科學領域的預測？

　　社會科學的預測和氣象預測、醫學判斷有很大相似性。都是對或然性事物的判斷。每次具體的預測有對有錯，但多次反覆的預測則要看預測的準確率。國際關係的預測正在從傳統預測向科學預測發展，水準在不斷提高。但我們也承認，目前其水準仍低於氣象預測。

　　美國現在不再提新大國關係，説明美國不相信中美能有新型大國關係還是其他原因？在中美有結構矛盾的情況下中方一再提新型大國關係是不是有點一廂情願？這樣對我們有利嗎？

　　美國對新型大國關係的看法發生了變化，從拜登最近在SED上的發言可看出。美不提新型大國關係的原因主要是認為這一提法對美並不有利。所以能否讓美國接受這一看法，關鍵在於如何確立新型大國關係的內容。如果中美能就具體內容達成新共識，則美還有考慮的可能。

　　閻老師，古今中外的超級大國都對外搞軍事結盟，我國成為超級大國不搞結盟能行嗎？如果不行，是什麼原因使我國一直不對外結盟？您判斷未來10年內中國有沒有可能對外軍事結盟？

　　中國是從1982年開始執行不結盟政策的，目前我國政府仍繼續執行這一外交原則。因此短期內調整的可能性較小。

　　閻老師你覺得台灣問題有和平解決的希望嗎？台灣人現在都不認為自己是中國人了。

　　民進黨如果上臺執政，兩岸和平解決的可能性會進一步下降。兩岸之間統一的主要障礙是美國對台灣的軍事支援。當美國無力以軍事力量支援台灣時，兩岸和平統一的希望就會出現。歷屆世界和平論壇都沒有討論台灣問題，因為我們仍把它看做中國人自己的問題。

　　閻老師對2016台灣地區的選舉怎麼看？哪位候選人上臺比較符合我們的利益。蔡英文上臺會不會搞台獨？

　　台灣的大選撲朔迷離，我無力判斷選戰的最後結果。但民進黨上臺執政，兩岸間的矛盾肯定大於馬英九執政時期。蔡英文的“台獨”政策能走多遠，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美國對“台獨”問題的立場。

　　請教閻老師如何看待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歷年來在戰略安全議題上取得的成果？與經濟軌相比，戰略安全對話是否顯得較為無力？雙方應如何改進這一問題？

　　中美SED面臨的經濟問題和安全問題是不同的，客觀上中美之間經濟上矛盾少於安全上矛盾，經濟上共同利益大於安全上共同利益。因此SED取得的經濟成果多於安全成果。在中美經濟和安全關係不變的情況下，這一狀態難有性質改變。

　　如何看待當前的亞太秩序？

　　由於國際秩序正在成為大家關注的熱點，本屆世界和平論壇設立了多個有關國際安全秩序的討論小組和大會發言。目前，東亞地區的經濟靠中國、安全靠美國的現象正從東亞向亞太地區擴散，而且有向全球擴散的可能性。AIIB就是個跡象。

　　閻學通老師您好，在無政府國際體系狀態下，國家外部安全作為一種稀缺性資源，自然存在著此多彼少的問題。所以用什麼樣方法可以做到國際共同安全？

　　第四屆世界和平論壇講同舟共濟，不僅僅講有共同安全利益的國家要合作，而且強調有安全利益衝突的國家，要進行預防性合作，即防止衝突發生或衝突升級。防止衝突發生或升級，就是共同安全考慮。

　　拜登説中國喚醒了美國，這話有更深層次的意思嗎？

　　拜登此話，暗含美將強調與中國的戰略競爭，但拜登也説，希望能使中美之間的戰略競爭能像習主席所説的那樣，成為健康的競爭。

　　閻老師好，中國的文化、制度、價值有沒有可能影響其他國家，以什麼樣的方式影響，謝謝。

　　中國的文化、價值、制度對其他國家的影響取決於中國自己的成功與否。中國越成功，影響就越大。目前中國的教育方式已經在美國和歐洲産生影響。美國也開始出現學區房現象。英國開始要編寫英語的九九乘法表。

　　最近一兩年南海的問題升溫比較快，引發國際關注，除了外部因素之外，中國自己有沒有責任呢？一個巴掌也拍不響。

　　南海問題升溫當然和雙方的矛盾相關。但責任有主有次。引發南海問題爭端升級的主要責任方，是那些首先以強力佔領南海島嶼的國家。

　　閻老師，您好！我想問的是，中國的領土爭端問題會不會永遠的拖下去？要解決領土爭端是不是只能靠武力？那是不是意味著，中國和日本，南海其他國家和印度，在將來必有一戰？

　　“永遠”一詞不適於討論國際關係。因為永遠沒有時間限定。中國領土爭端長期以來一直存在，短期內全部解決，不太現實。但不意味著永遠解決不了。本屆論壇有專門的關於領土和海洋爭端的討論，意在尋求非武力解決領土爭端的新思路。

　　閻老師，傅瑩提到中國過去幾十年沒有出現戈巴契夫讓美國傷心不已，中國要怎麼樣防備戈巴契夫的出現？

　　戈巴契夫的出現，實際是個制度問題。蘇聯體制對最高領導人的權力缺乏必要的約束，所以戈巴契夫才有權做出同意國家解體的決定。

　　謝謝您的回答，但不對外軍事結盟，我感覺我們無法取信于周邊國家。如果就您的觀點看，我國可能探索出一條不結盟但依然能夠有效維護超級大國的安全的道路嗎？

　　中國在執行不結盟而結伴的策略，是否有效，需要經過一段時間才能做出判斷。

　　老師怎麼看待香港政局的下一步發展？

　　香港的“港獨”勢力對香港的破壞已經非常明顯。“港獨”勢力越發展，香港政局越不穩，香港前途越黯淡。香港是內政問題，所以世界和平論壇不討論。

　　閻老師，對於中美關係現狀，您覺得2010年朝鮮襲擊南韓天安艦，與中國袒護朝鮮有多大關係？

　　到目前為止，天安艦事件的真正原因並不確定。因此首先要有明確的天安艦事件原因的過程和根據，才能做正確的判斷。也就是説，不存在中國袒護朝鮮的問題。

　　請問閻老師，中美關係目前的齟齬，是習主席訪美前夕正常的中美外交折衝帶來的暫時衝突。還是結構性的趨勢性衝突？

　　當前中美之間的衝突，深層次原因是結構性矛盾。即將到來的中美首腦會晤，對目前的衝突有程度性的抑製作用。本屆論壇清華大學當代國際關係研究院與卡內基和平研究院有專門的中美雙邊關係研討小組。

　　閻老師，“一帶一路”上的很多國家政局複雜，加上日本美國的抵制，我國如何才能最大限度的達到多贏呢？

　　“一帶一路”是一個國際合作倡議，其成敗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雙方作用，共贏越大，成功的可能性越大。而如果只有中國單贏，則成功可能性較小。

　　閻老師您好，據我對您著作的理解，您是主張中國政府放棄不結盟政策的，但目前中國政府仍舊執行不結盟的政策。您認為官方主要是基於哪幾點考慮才會選擇當前的政策？謝謝！

　　不結盟是一個外交政治原則，在這個原則改變前，政策難以進行調整。政府堅持不結盟原則，恐怕是因為他們認為不結盟是發展中國家的主要選擇。

　　您提到要建立他國願意效倣的體制。我的理解是增加軟實力。那麼這種體制應該是要更符合國際準則即民主。更民主的中國會符合別國期待嗎，中國現體制和許多東亞國家差別不大但吸引力小。是關於主權還是民主的國際準則在國際關係中佔主導地位？

　　軟實力不僅僅包括政治體制，還包括政治領導力。政治領導力強，軟實力才強。所以中國提高軟實力的主要方法應該是提高政治領導力。

　　閻老師您好，我的問題是：從同盟成本的角度來看，中俄戰略軍事同盟當下不能實現的考慮有哪些？ 以及，本屆世界和平論壇主題是“同舟共濟”，議程中有關於中俄關係的議題討論嗎？涉及哪些與俄羅斯有關的討論？感謝！

　　本屆論壇有由清華當代國際關係研究院與俄羅斯國際事務委員會組織的聯合討論小組，主題就是中俄關係。中俄兩國領導人都明確説中俄不是軍事同盟，是戰略協作夥伴。這意味著雙方戰略合作有進一步提升的空間。至少可以像與巴基斯坦一樣的全天候戰略夥伴關係發展。

　　您好！新型大國關係是個臺階，美國在盼什麼遲遲不勇敢向前一步？

　　美國對華政策是基於美國的國家利益，只有美國認為新型大國關係對美利大於弊，才會接受新型大國關係。

　　你好。作為一名普通人民，如何關注國家前途，保持理性，理解世界？

　　普通百姓只要希望自己國家強大，了解國家強大的困難，就算是理性的。

　　您説目前東亞“東亞地區的經濟靠中國、安全靠美國”，可是國家關係好與壞取決於”高政治領域“關係好與壞，安全就是“高政治”，而經濟是“低政治”。這樣的局面豈不對我們很不利？

　　中國總體實力仍弱于美國，總體國際環境對美國更有利，是符合國際政治現實規律的。

　　閻老師您好，接著上面關於新型大國關係的問題請教您，是否美國堅持對地緣政治零和的觀念，從本質上和我們提出的新型大國和諧共處的內容矛盾？還是其他原因導致美國覺得不利？

　　零和是一種客觀的國際關係。關鍵在於如何通過政策使零和關係向非零和關係轉變。這需要政治創新能力。世界和平論壇就是尋求這種將零和關係向非零和關係轉變的方法和路徑。

　　中國是否有可能在未來像美日盟國關係一樣與他國結盟？

　　目前中國政府堅持不結盟原則，短期無結盟可能。

　　閻教授，您好，隨著中國的崛起，我國是不是應該像美國那樣到處干預別國事物，以維護我國海外利益？

　　中國堅持不干涉內政原則，維護我國海外利益，仍依據聯合國憲章允許的權力。也就是説，中國是依據國際合法性維護海外利益。

　　美國經常莫須有的炒作併發展一些話題，並借機成為國家對話的正式議題。比如“網路安全”話題。我們如何反擊西方媒體侵略？

　　網路安全不僅是一個話題，更是現實生活中的安全問題。電腦中病毒，已經成為人們生活中的客觀安全問題，中美已經就網路安全問題開始了對話。

　　閻老師您好，關於中美關係，美國學界在最近也展開了大討論，有很多美國學者認為美國應該採取更為強硬的對華政策，同時也對今後中美關係表達出一些負面的看法。您是如何看待美國學界這一觀點，您認為今後中美關係走向如何。謝謝！

　　現在微訪談時間已過，需要儘快結束。再回答最後兩個問題。美國學界關於中美關係的討論，反映出中美之間的結構性矛盾日益加深，戰略競爭日益加劇。有關討論應該面對這一現實。

　　閻老師您好，您認為因烏克蘭危機惡化的美俄關係是否有緩和的可能性?目前雙方的姿態還是比較強硬。

　　這是回答的最後一個問題。美俄之間在烏克蘭上的矛盾，已經難以化解。至少奧巴馬執政期間，難有實質性解決。本屆論壇，有專門的小組，討論俄羅斯與西方的關係，希望參會者能找出化解方案。最後，感謝今天所有參加微訪談的網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