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對網路暴力 20余名全國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發聲

“刻不容緩！”在談到網路暴力治理和青少年遭遇網路暴力維權現狀時，多名全國人大代表、全國政協委員用了這一字眼。據記者不完全統計，今年全國兩會上已有20余名代表委員就整治網路暴力、營造良好網路生態提出建議、提案、或通過媒體報道發聲。

近年，網路暴力帶來多起悲劇。“（希望）那些在網路上喪盡天良的人，得到他們應有的懲罰！”2022年1月24日，15歲的尋親男孩劉學州留下一封網路遺書，在海南三亞服藥自殺。2023年1月23日，因為染粉紅色頭髮遭網暴的華東師範大學研究生鄭靈華，不堪網路壓力抑鬱而終，她在遺書中把網暴列為導致她走上絕路的原因。2月11日，38歲的山東青年孫凡寶（網名“管管”）遭到長達半年多網暴後喝下農藥自殺，他在留下的視頻中説“網路不是法外之地，我因為被這個人網暴才做出極端行為的……願所有人和平相處，不再有網路暴力。”

今年全國兩會召開前，團中央維護青少年權益部徵集網路建言，“有效遏制網路暴力等不良行為 共建共治共用良好網路生態”成為十大青年熱點話題之一，“網路暴力導致的惡性事件屢見不鮮，可以輕而易舉地摧毀一個普通人的生活甚至生命，導致沉重的悲劇。隱匿在網路空間中肆意口出惡言，踐踏的是現實中社會公序良俗的底線，整治網路暴力等不良行為刻不容緩。”

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到，“營造良好網路生態”“加強和創新網際網路內容建設，深化網路生態治理”。網路暴力寫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的工作報告：“讓人格尊嚴免遭網路暴力侵害”“堅決懲治網暴‘按鍵傷人’”。

“按鍵傷人”防不勝防

“‘按鍵傷人’現象讓人防不勝防。”全國政協委員、廣西壯族自治區人民檢察院第七檢察部主任韋震玲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現在針對網路暴力的措施是在“治已病”，並且，相關的法律保障機制不健全，網路暴力行為違法成本低，尋求法律維權存在發現難、取證難、控告和申訴難等問題，造成網路暴力行為頻發。

韋震玲説，部分網暴者明知是違法行為，但因知曉不易被懲治，抱著法不責眾的心理肆意妄為，一些行銷號更是為追求流量經濟，利用網路暴力製造熱點賺取不義之財，令人深惡痛絕。

“網路暴力猶如網路空間中一隻無形的黑手，不僅侵犯受害者的合法權利，而且可能影響網民的道德和價值觀。”全國政協委員、河北陸港建設集團董事長劉瑞領表示。

全國政協委員、河南科技大學副校長魏世忠也認為，網路暴力會影響人們的道德價值觀，“尤其對青少年等心智不成熟的群體”。

全國人大代表、杭州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羅衛紅也認為網路暴力對“涉世未深的孩子”最容易造成傷害，“按鍵傷人”雖然不見血，但惡意吐槽或詆毀造謠對當事人造成的傷害難以估量。

全國人大代表、安徽廣播電視臺編劇呂卉也關注到網路暴力對未成年人的危害，網路的飛速發展給未成年人生活帶來便利，同時，未成年人遭受網路暴力、網路詐騙、“隔空猥褻”等新情況不容忽視。

甚至，有全國人大代表也遭遇過網路暴力。全國人大代表、四川省蒼溪縣岫雲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李君在接受中青報·中青網記者採訪時提到，幾年前，他在全國兩會期間曾提出禁止未成年人玩網路遊戲、建立遊戲分級制度、關閉網路直播打賞等建議，“導致一些網友對我進行語言攻擊，我遭受到一定程度的網路暴力。”

“每當看到因遭受網路暴力而結束生命的新聞，我都感到很痛心。這樣的事件也在警醒我們，整治網路暴力，清朗虛擬空間，刻不容緩。”全國人大代表、SK海力士半導體（中國）有限公司部門主管孫華芹表示。

全國人大代表、寧波市鎮海中學黨委書記張咏梅認為，社交平臺上有害的文字、視頻，産生的影響比現實中更大，在平臺和行銷類賬號的助推下，這些內容發酵速度很快，能在短時間內以較低的成本對個人、單位和集體産生極負面的影響，而且，很多時候暴發後進行補救往往已經來不及。

“通過法律手段保護被網暴當事人，尤其是心智尚未成熟的未成年人，刻不容緩。”全國人大代表、臺盟浙江省委會專職副主委陶駿認為，隨著網路在個人工作和生活中日益重要，網路上的謠言、誹謗、惡意揣測、人身攻擊等亦蔓延到現實，令當事人不堪其擾，深受其害。

全國人大代表、民盟雅安市委委員、雅安市雨城區第二中學校長庹慶明認為，網路暴力行為輕則損害個人的名譽權、隱私權、人格尊嚴權，重則會使得被暴力的當事人遭受心理創傷，甚至導致其崩潰自殺。網路暴力已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公共健康問題, 有效制止制裁網路暴力惡行，全面織牢織密法律保護網路，營造風清氣正的網路空間已成為社會各界的共識。

網路暴力成因複雜但有跡可循

“相關部門的專項行動已經取得了一定成效，但惡性事件仍時有發生，屢禁不止。”全國人大代表，TCL創始人、董事長李東生連續3年提出治理網路暴力的建議，他認為網路暴力治理工作依然任重而道遠，需要逐步從集中整治轉向常態化治理。

全國政協委員、天達共和律師事務所主任李大進認為，網路暴力是多方共謀或合力的結果，滋事者挑起事端，不實報道推波助瀾，行銷號、水軍充斥網路帶節奏，不明真相的網民跟風施暴導致悲劇結果，多因一果的特點增加了識別責任主體的難度。

目前網暴施害者匿名作惡成本極低，受害者陷入取證難、維權難、止損難的困境，全國政協委員、北京通用人工智慧研究院院長朱松純建議，加快網路治理相關立法進程，對網暴行為採取零容忍政策。

全國人大代表、臺盟浙江省委會專職副主委陶駿發現，一些當事人在生前曾面臨投訴無門、孤立無援的維權境地；被造謠“東莞老夫少妻”事件中的當事人，一年多後才等來判決，其申請的民事賠償仍無著落；而劉學州的親屬，仍在網暴者的攻擊謾罵中苦苦維權。

陶駿代表發現，在網暴的實際維權過程中，受害者往往會遇到投訴入口隱蔽、自證材料眾多、舉報響應遲緩的問題，應督促平臺加強監管責任。一些平臺為活躍度等考慮，對用戶的激烈爭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此類平臺，應毫不留情、嚴厲問責。

全國政協委員、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主任王學坤根據調研發現，一些媒體和平臺為了流量利益而追求“眼球效應”，只考慮事件的報道給自身帶來的經濟效益而忽視了社會責任，肆意發表不實報道或者片面報道；網路平臺的審查不嚴格，任由未經核實的自媒體言論發表。

全國政協委員、民盟廣東省委會副主委張志兵説，青少年心理承受能力較弱，遇到網路暴力，往往無法有效利用相關法律維護自身權益，也無法有效疏解負面情緒，嚴重影響學習、生活，甚至可能導致抑鬱等不良後果。

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研究員王燦龍認為，網際網路“真人不露相”的發聲方式和無時空限制的特點,使一些網路語言暴力肆無忌憚,給受害人造成了心理壓力和精神折磨甚至於肉體傷害。

“那個因染粉紅頭髮的女孩子，她被網暴後，並非沒有向平臺投訴，她投訴後沒有得到平臺的重視。”韋震玲委員告訴記者，也沒有一個專門的熱線、監督的電話給她幫助，在多次投訴未得到重視的情況下，人很容易崩潰了。

李大進委員説，網路暴力在極短時間內即可造成嚴重後果且不可控，輕則侵犯公民隱私權、名譽權，重則傷及人命，甚至出現以極端言論破壞民族團結、挑起群體對立，損害政府公信力、危害國家安全等嚴重後果。

立即干預和完善立法並行

“有關部門要加快對網路暴力行為的處置速度，不僅要向受害人和廣大網民提供便捷化的違法線索反映渠道，還要及時判斷和處置，避免網路暴力事件危害升級。”全國政協委員、中國音樂學院教授吳碧霞建議。

“各大平臺應設置一鍵防護功能，同時，建立快速舉報通道，向用戶提供針對網暴資訊的一鍵取證等功能。”陶駿代表建議。

另外當事人為了討回合法權益，其需要收集、固定證據，但這個過程，無異於對當事人的二次傷害，並且耗費大量時間和精力，他建議法律界專業人士介入，對其提供免費援助，幫助其甄別、整理證據。

全國人大代表、廣西科技師範學院文化與傳播學院副院長潘桂仙表示，應當對網路空間進行實名化管理，以提高網路暴力實施成本，同時完善相關法律法規，嚴厲懲治網路施暴者。

李東生代表連續3年提出治理網路暴力的建議，他建議儘快出臺《反網路暴力法》。他認為，當前法律層面對於網路暴力缺乏精確定義，以及明確的可操作性司法解釋，尤其缺乏反網路暴力的專項法律條款作為指引，這導致在實際訴訟過程中，法官裁判規則無法統一，自由裁量權較大，他建議儘快出臺相關法律，明確界定網路暴力的定義和範疇，以具體化的法律條文指導司法實踐。

羅衛紅代表也呼籲，對於網路暴力和網路欺淩的立法迫在眉睫：“法律的懲罰措施應及時到位，而不是等到造成重大危害後果才進行事後懲處。”

“遏制網路暴力，網路平臺責無旁貸。”全國人大代表、河北省邢臺市律師行業黨委副書記、河北齊心律師事務所主任齊秀敏説，在“人人都有麥克風”的時代，網路平臺更應防患于未然，對存在誹謗造謠等潛在風險的內容及時識別、處理，掐滅網路暴力的“火苗”。在網路暴力防範機制建設方面，她建議網路平臺要不斷完善對被網暴者的實時保護機制，加強對重點群體的救助保護；相關部門也要不斷完善對網路平臺不作為的問責機制。

全國政協委員、民進北京市委會副主委、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張頤武認為，公安機關作為一線執法部門，可以為法律條款的研究、制定提供幫助。此外，建議上級公安機關可將涉及網路暴力的法律適用原則彙編成冊，指導基層一線辦案人員執法。

全國人大代表、江西省水上運動管理中心運動員徐詩曉關注到檢察機關辦理的杭州女子取快遞被造謠案，她認為這是打擊網路暴力的標桿性案件，對此類行為起到了有效的震懾作用，建議司法機關應依法追究相關人員的法律責任。檢察機關也要加強對網路暴力的治理，特別是在涉及公共利益的自訴案件中，檢察機關可以主動作為，依法行使公訴權。

全國政協委員、重慶理工大學校長杜惠平建議，為了依法規制和懲罰網路暴力現象和行為，檢察機關可以適時地發起公益訴訟，法院的主要職能是進行依法審理，共同維護網路空間的公序良俗。

全國政協委員、匯業（南京）律師事務所主任魏青松表示，法院要依法妥善審理涉網路暴力案件，向社會傳達對網路暴力零容忍的態度，增加造謠、施暴成本。

孫華芹代表呼籲，懲治網路暴力需要全社會形成合力，重視網路暴力造成的現實危害，使抵制網路暴力成為社會共識，讓施暴者無所遁形，希望不再有人成為網路暴力的受害者，如何把法律責任落到實處，如何使維權之路更為順暢，“不僅是被網暴者，也是身處網路社會的我們面臨的共同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