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態創新店工作人員(右)向記者證實,該店銷售的部分無人機經改裝可在北京禁飛區內飛行。
機殼內加裝電子模組(紅圈處)定位,可讓無人機飛入禁飛區。
3月3日,朝陽區飛態創新店門前,一商家工作人員(左)向記者展示破解後的無人機被定位在太平洋上。
去年年底,玩了4年多無人機的攝影愛好者陳梓賣掉了自己的最後一台機器。對於工作和生活在北京二三環之間的他來説,“飛一次”的成本有些高——他至少需要開車一個小時,跑去六環外的郊區起飛。
“飛機越來越多,管控可能會越來越嚴”,不斷發生的無人機威脅民航客機安全事件,讓陳梓覺得賣掉無人機是一個明智的決定。據報道,今年以來,全國發生了多起無人機干擾機場正常運作的事件。在昆明長水機場,還曾發生無人機飛行離空中客機僅50至70米、甚至闖入跑道區域的險情。
目前,大多數消費級無人機涉及“黑飛”(未經過登記批准的飛行),監管也難以落地。新京報記者還通過調查發現,有商家通過安裝破解模組,即可突破禁飛限制。
正在召開的全國兩會上,至少有4名全國人大代表都提出了有關加強無人機監管的建議,涉及到建立行業標準、完善相關法律和規定、實名制購買等問題。全國人大代表、廣東省佛山市公安局高明分局副局長梁志毅表示,無人機有可能被不法分子利用來實施犯罪,對安全構成潛在而現實的風險挑戰。他建議建立起無人機實名登記制度,加強監管。
“飛無人機像放風箏”
無人機技術日趨成熟、市場日益龐大,安全等問題被忽視
2013年底,陳梓擁有了自己的第一架無人機。彼時,技術成熟的消費級無人機剛剛面世不久,對許多攝影愛好者來説,這種挂著鏡頭的多旋翼遙控飛機還是新鮮物件,它能讓使用者從一種前所未有的視角觀察世界。
事實上,在無人機成為專業攝影人士的新寵之前,它就已經是航模圈裏的一員了。玩家們從網上買來進口的配件,自己動手組裝後放飛,比賽飛行高度和距離,以此為樂。
2013年夏天,還在廣州讀大三的王曉就曾自己組裝過一台6軸無人機,從機身、電機到遙控器、顯示屏,裝備一套完整的設備大約需要3萬元,在當時,這種自製的無人機抗干擾能力弱,飛行穩定性差,常常飛丟。
和現在的高清攝像頭不同,航模愛好者們並不在意拍攝的效果,他們為組裝機挂上攝像頭,多是為了判斷飛機所在的位置,只有少數有商業用途的飛手們,才會為飛機加裝較為專業的照相機。
正是因為“重飛不重拍”的原因,早些年間,這種組裝的無人機還只是在航模圈內流行,並不為大眾所熟知,也更談不上有人管。
在陳梓和王曉的印象中,無人機真正走入公眾視野,來自於《爸爸去哪兒》等綜藝節目中的亮相,2015年2月,歌手汪峰在章子怡的生日派對上用一架無人機送求婚鑽戒的新聞更是吸引了尋常百姓的眼球。
新京報記者注意到,從2015年起,隨著消費級多旋翼無人機技術越發成熟,其價格也變得“親民”許多,3000元左右,即可買到一款高清航拍無人機,最高可以飛到500米的高空。一些原理相同的玩具無人機,售價只需幾百元。
消費級無人機的銷售數量也數以萬計,目前佔全球70%市場份額的大疆,2015年全球銷售60億人民幣,2016年,全球銷售額達到100億人民幣。3月4日,其僅在天貓官方旗艦店的各類無人機月銷量,便已超過5200台。
陳梓當時供職于一家浙江媒體,那時,無人機幾乎已經成為攝影師們的標配,一個小小的社區活動,也會用飛機去拍幾張圖。
一時間,帶有高清航拍功能的無人機,就像是能飛的相機,迅速在攝影圈火了起來。“大家眼裏,飛無人機和放風箏差不多”,陳梓説,很少有人意識到當中涉及的安全和隱私等問題。
限飛與禁飛
相關部門逐漸重視無人機管制,通過技術手段“反制”
今年1月中旬,一段由無人機在空中拍攝民航客機降落的視頻流傳網路,一些民航從業者認為如此近距離拍攝嚴重威脅客機飛行安全。
警方調查稱,一名袁姓男子在位於蕭山機場約8.5公里處起飛無人機,升空至450米,航拍過程10多分鐘,包含了多架途經的客運飛機。據這段視頻顯示,其係大疆一款攜帶型無人機拍攝。
目前,技術成熟的消費級無人機都需要GPS定位系統導航飛行,飛機在室外起飛時,會自動接收衛星信號。在操作飛機所需要的手機軟體中,廠家都會將機場等重點區域和特殊區域設置為禁飛區,正常情況下,禁飛區中無人機無法啟動。
不但如此,無人機也無法從禁飛區外飛入禁飛區,有玩家嘗試發現,當無人機到達禁飛區邊緣時,飛行軟體上便會出現警告,飛機好像遇到了一堵無形的墻,只能在原地懸停。
有分析認為,蕭山機場事件發生的一大原因在於,無人機設置的禁飛、限飛區域和機場劃定的凈空區不一致。截至目前,大疆已經更新了各地的禁飛、限飛區範圍。
除了機場周邊,為了避免飛行風險,大疆在重要政府機關、監獄、核電站等敏感區域設置了限飛區。這些區域邊界向外延伸100米為永久禁飛區,完全禁止飛行。
在北京,這一永久禁飛區域是以天安門廣場為中心、以30公里為半徑的圓形區域,已經覆蓋各個機場的凈空區,在地圖上看,這個圓形禁飛區幾乎涵蓋六環內的所有面積。
全國兩會前夕,北京市公安局發佈公告,3月1日至16日,以天安門廣場為中心的200公里半徑範圍內,禁飛無人機等12類“低慢小”航空器,3月1日0時起,相關無人機廠商的禁飛設置就已作出了調整。
針對無人機日見增多的現象,一些地方政府和公安機關也逐漸重視在重大節慶和活動期間的無人機管制,並使用技術手段進行“反制”。
今年2月9日至12日福建泉州元宵燈展期間,當地設立了無人機禁飛管控區,為此,公安部門不但在花燈展區設立觀察瞭望哨,還成立了無人機反制小組,反制器通過干擾無人機操作信號,阻斷操作者的控制,迫使無人機自動安全降落。
除了臨時性的管控措施,在北京等地,無人機需要實名制購買,以大疆無人機為例,北京的授權代理商每銷售一台,都會對機身唯一的標識碼和購買者身份證號進行登記,並報備相關部門。
被“破解”的禁飛區
有商家為無人機加裝禁飛區破解模組,改寫GPS坐標
雖然一些無人機廠商會設置了禁飛區,但新京報記者調查發現,網上存在不少破解無人機限飛區的商家。
在某二手貨品網路交易平臺上,有人打出廣告,宣稱只需安裝一個模組,便可以破解多個型號的大疆無人機的禁飛區。
多名賣家表示,不同型號的無人機破解模組價位不同,以大疆基本款的精靈3系列無人機為例,加裝一個破解模組需要千元左右,可以淘寶發貨或者當面安裝,半個小時就能裝好,將模組拆下後不會對機器本身産生影響。有賣家囑咐,“不會有問題的,別去部隊飛就好,北京玩這個的很多。”
其中,多個賣家的宣傳圖片中,還配有無人機在夜間飛行的圖片,圖片裏五環路的路牌暗示,無人機的起飛地點位於北京的禁飛區中。
近日,根據一名賣家提供的地址,新京報記者來到了位於朝陽區成壽寺路的飛態創新(大疆創新北京實體授權店)。上百平米的店舖由一間倉庫改造而成,分為辦公區和展示區,一進門,一名工作人員便將記者帶到辦公區後方的展示區。
在展示區靠墻的展臺上,擺放著各類型號的大疆無人機,工作人員指著其中的幾臺稱,這些都是已經加裝了破解模組的樣機,其原理就是通過程式來改寫GPS坐標,改裝後,飛機傳給系統的坐標並非其實際所在的位置,從而“騙”過系統,在禁飛區起飛。
加裝破解模組也十分簡單,只需將飛機外殼拆開,將導線連接的模組接入飛機導航系統的插口即可,安裝後,飛機的穩定性和自動返航等功能完全不受影響。在一些機型上安裝的模組僅有指甲蓋大小,並帶有開關,不用時關掉模組,飛機一切如常。
為了證明破解是有效的,該工作人員拿起一台改裝過的精靈4無人機,帶著記者來到室外測試。在店舖門口的空地上,該工作人員將無人機和遙控器分別打開,遙控器的顯示屏上可以看到,無人機的定位位於太平洋上某一點,而遙控器的定位顯示在北京,此時,無人機的電機可以正常運轉。
這名工作人員稱,即使在這種情況下出現“飛丟”的狀況,也不用擔心,飛機可以自己返回起飛點,而這個起飛點是針對實際的起飛位置,所以還是會回到起飛的原地。
據其介紹,大疆現有的無人機中,唯獨攜帶型的“禦”還沒有解開,其餘的機型都已經可以破解。其中M600的破解模組是定位到河北唐山附近,其餘都是定位到太平洋上。
“我們以前也不敢賣,就是從去年開始,私下偷偷來賣。到現在起碼賣了一百多個了。”這名工作人員稱,一台飛機安裝需要四十分鐘,加上調試一個小時基本搞定。
因為全國兩會在即,北京全境禁飛無人機,這名工作人員顯得十分謹慎,“你要想裝,要等16號以後了,就算你17號一早來,我們都可以裝,現在查太嚴了,店裏師傅都不敢做。”
監管缺失“黑飛”盛行
人大代表建議設無人機行業準入制度,實行實名購買
去破解禁飛區模組的都是什麼人?上述工作人員稱,以劇組和攝影工作室為主,剩下的就是一些發燒友。
一名圈內人士也透露,少數進行商業拍攝的團隊和個人,會破解的禁飛區模組,以方便在六環內的商業航拍,但這些人基本都是老飛手,明白“哪不該去”,而一些個人愛好者,則會在市內的公園中飛。
朝陽公園的一名清潔工和居住在附近的市民證實了上述説法,在公園南北大門內的空地上,偶爾能看到航拍機的身影。也有飛友曾在朋友圈看到有人航拍過頤和園的雪景。
據了解,即使是未經破解的無人機,在因天氣等原因無法連接到GPS信號時,也能在禁飛區起飛,但此時,飛機的穩定性會變差,市區內的各種干擾很可能讓無人機失去控制。而對於一些組裝無人機和玩具無人機,基本不存在技術性上的禁飛限制。
據王曉和陳梓觀察,“越界”飛行的飛手只是極少數,身邊玩無人機的朋友們,基本都會去六環外的郊區飛,在一些飛友群裏,成員們對於個別人關於如何才能破解禁飛區的提問都噤若寒蟬,取而代之的是,飛友們的相互提醒,呼籲自律,倡導維護好飛行環境。
但即便如此,大家也都明白,在非禁飛區的飛行,依然可能涉及“黑飛”。
無人機如何才能不“黑飛”?理論上講,第一,人員要有航空器駕駛執照。第二,航空器要有適航證書。第三,要申報飛行計劃。簡單説來,即駕駛員、航空器都需要有資質,此外,還需要獲得飛行管制部門對空域的審批。
按照2016年7月11日,中國民用航空局飛行標準司發佈《民用無人機駕駛員管理規定》,重量在7千克以下的無人機,無須對駕駛員進行證照管理。市面上目前的消費級航拍無人機,重量基本都在7千克以下,也就是説,飛手不需要取得駕駛資質即可飛行。
但是,第二、三條要求難以達到,目前我國並沒有出臺針對無人機的適航標準,此外,在空域方面,2016年9月中國民航局空管辦出臺的《民用無人駕駛航空器系統空中交通管理辦法》指出,民用無人駕駛航空器僅允許在隔離空域內飛行(即為無人機劃設的專用空域),隔離空域由空管單位會同運營人劃設。而這樣的空域目前並不存在。
雖然“買來就玩”可能涉及到“黑飛”,但在實際操作中,極少有人因為“黑飛”而受到監管和處罰,“只要不在禁飛區和敏感地區飛,就沒人管。”基本已經成為大多數飛手的共識。
“如果我們算黑飛,那一些政府部門用於行業監測的也應該算。”已經賣掉自己無人機的陳梓覺得,民用無人機的監管還沒有跟上無人機的發展形勢,他希望有更多的規範出臺,而非一刀切的禁止。
正在北京召開的全國兩會上,至少有4名全國人大代表都關注到了民用無人機的監管問題,全國人大代表、廣東省佛山市公安局高明分局副局長梁志毅向新京報記者表示,建議設立行業準入制度,從源頭上統一民用無人機的技術標準,並且實行一機一碼,實名購買的措施,此外,民航等部門也應該出臺空域管理規定,明確“哪禁飛,哪限飛,需要什麼資質。”
梁志毅認為,這些監管措施,最終還需一部詳細、可執行的法律法規。中國航空法律服務中心首席專家、北京藍鵬律師事務所主任張起淮也持有類似的觀點,他認為,目前針對無人機的管理規定,還都比較薄弱,無人機駕駛員的管控培訓、生産企業的標準以及對於“黑飛”的處罰等存在著不詳細、不落地的問題。
張起淮曾撰文指出,當前急需一部專門的法律,明晰生産者、銷售商和使用者的責任義務,對各種大小、用途不同機型給出明確的使用區限,讓購買者週知並嚴格監管的情況下,才能對層出不窮的問題對症下藥。
(文中陳梓、王曉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