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對正常舌象的認識過程
中國中醫zy.china.com.cn 時間: 2016-01-29 內容來源: 中國中醫藥報
對於正常舌象的認識經歷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以傷寒病患者為觀察對象。最早討論者為金代成無己的《傷寒明理論》(1156 年)。該階段的研究存在著紅舌既是正常舌色,同時也是異常舌色的矛盾。第二個階段以正常人為觀察對象。開此先河者為清代高世栻的《醫學真傳》(1699年)。至清末,完成了對正常舌象的認識。
舌診是在診斷傷寒病重症中誕生的診法,因此,有關正常舌象的探討,是在舌診應用了三百多年之後才真正開始的。探討正常舌象的認識過程,可以再現古人的舌診實踐與思考,加深我們對舌診內涵的理解。
古人對正常舌象的認識,可大體分為兩個階段,以下分述之。
【以傷寒病人為對象的正常舌象認識】
這是認識正常舌象的第一個階段。在此階段,觀察的對像是患傷寒病的病人,也就是説,此時是通過觀察異常舌象的變化來認知正常的舌象。
在《黃帝內經·素問》的“熱論篇” “刺熱篇”和《靈樞》的“熱病篇”中,已有“熱病時舌幹,舌上黃,舌本爛”的記載。《傷寒論》記錄了傷寒病時出現的“舌上胎”“舌上白胎”“舌上如胎”“舌上白胎滑”等。
第一個對傷寒病的舌苔變化進行分析者為金代的成無己。他在《傷寒明理論》(1156 年)中,從症狀鑒別診斷的角度提出了50個主症,其中卷上的第22個症為“舌上胎”。
成無己對症狀鑒別診斷的撰寫格式是:“傷寒XX,何以明之?”接著,便對該症進行解釋,如在“舌上胎”之前的第21個症為“懊憹”,成無己曰:“傷寒懊憹,何以明之?懊者,懊惱之懊;憹者,鬱悶之貌,即心中懊懊惱惱,煩煩憹憹,鬱鬱然不舒暢,憒憒然無奈,比之煩悶而甚者。”再如 “舌上胎”之後的第23個症是“衄血”, 成無己曰:“傷寒衄血,何以明之?鼻中出血是也。”但在“舌上胎”的解釋中,成無己是這樣寫的:“傷寒舌上胎,何以明之?舌者心之官,法應南方火,本紅而澤。”書寫的格式與其他條目不同,説明這是一個新的症狀。
中醫在認識新事物時,最常用的方法是基於已知的知識,來探討未知的事物,這就需要從固有的臟象理論中尋找依據。成無己所説的 “舌者心之官,法應南方火”,其依據是《靈樞》“五閱五使篇”中的“舌者,心之官也”;以及《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的“南方生熱,熱生火。火生苦,苦生心,心生血,血生脾,心主舌。其在天為熱,在地為火,在體為脈,在藏為心,在色為赤……在竅為舌”。
“臟象”是中醫基礎理論的核心。尋找臟象理論的目的,在於建立起四個關鍵詞,即舌、心、南方、火之間的關係。由於舌與心有關,心與南方有關,南方與火有關,因此,可以證明,舌與火有關。根據這一推導,成無己提出了正常舌象的兩個要素,即“本紅”與“澤”。“本紅”,指舌體為紅色;“澤”,主要指舌體(包括舌苔)濕潤有津液。
上述推導的意義在於:當證明了舌的“紅”和“澤”與熱有關時,便可以順理成章地解釋為什麼傷寒病裏熱證的舌苔會乾燥、幹澀、變黃、變黑。因此,成無己所述的正常舌象的要素——舌色紅,其意義不在於診法,即讓醫生運用視覺來體驗舌體的紅色,而在於闡明傷寒病裏熱證的“舌上胎”與熱證病機的關聯。
元代,出現了現存第一部傷寒舌診專著《敖氏傷寒金鏡錄》(1334年),該書對正常舌象的描述為:“舌本者,乃心之竅。心屬火,象離明。人得病,初在表,則舌自紅而無白胎等色。”通過一個“自”字,引導出邪氣在表,舌象尚正常時的特徵是“紅而無白苔”。
明代,薛立齋找到了自己尋求了多年的舌診書《敖氏傷寒金鏡錄》,於是,在嘉靖丙辰(1556年)和嘉靖乙醜(1565年)兩次刊刻了這本書。他在第二次刊刻時説:“舌乃心之苗。心,君主之官,應南方,赤色。”更明確地強調了正常舌象最重要的標誌是舌色紅。
以上説明,至明代,對正常舌象的論述大體本于成無己。由於在這一階段觀察的對像是病人,所以,舌色紅有二個含義,一是表示正常的舌色,但這是更偏重於推理得出的結論;二是表示傷寒病熱證的舌色,具有熱證診斷的實用價值。
成無己關於正常舌象的論述,對後世産生了久遠地影響,直至清末,仍有醫家引用他的觀點。亦有一些醫家對舌“本紅而澤”稍加改動,如李梃的《醫學入門》(1575年)中寫為“舌紅而潤”;朱慧明的《痘疹傳心錄》(1594年)、馮兆張的《馮氏錦囊秘錄》(1694年)中寫為“舌紅潤”;李中梓的《診家正眼》(1667年)中寫作“舌色鮮紅潤澤”等。但這些醫家的立論角度是一致的,都是以病人的舌象變化為基礎,來推論正常舌象,所以,皆存在著紅舌既是正常的舌色,又是異常的舌色之矛盾。
【以平人為對象的正常舌象認識】
這是認識正常舌象的第二個階段,即關注正常人(在《黃帝內經》中稱為“平人”)以及未病之人的舌象特徵。
在高世栻的《醫學真傳》(1699年)中有這樣一句話:“舌者,心之竅。心,火也。舌紅,火之正色也。上舍微胎,火之蘊蓄也,此為平人之舌色。”這段話有一半是上面討論過的舊知識,但亦有一半是當時很新的觀點。高世栻對新觀點的自我評價是:“余之辨舌,不合方書,觀者未必能信。”
“未必能信”的是什麼?高世栻認為,是對舌苔形成的認識。據書中所述,當時流行著舌苔變厚是體內有食、有熱的認識,故治療多使用寒涼藥物。為此,高世栻仔細地觀察了平人在進餐後、食酸物後、服藥後等多種條件下的舌苔變化,發現平人舌苔的特點是“微有胎者,不過隱隱微微,淡白、淡黃之間耳。”據此,提出正常舌苔的形成“火之蘊蓄”的觀點。
高世栻是為了驗證舌苔與食和熱的關係,才去觀察正常人的舌苔,不料卻從此打開了平人舌象研究的大門,特別是把舌苔與舌的本體結合起來觀察的方法,促進了對正常舌象的認識進程。
章虛谷在《醫門棒喝》(1825年)中,也對正常舌象進行了討論。他説:“可知舌苔,由胃中生氣所現,而胃氣由心脾發生,故無病之人,常有薄苔,是胃中之生氣,如地上之微草也……苔如地上之草,根從下生。”這是對高世栻所述“微有胎者”的進一步觀察。他在舌苔與舌體的關係上,提出了舌苔有“根”的觀點。
章虛谷還觀察到:“故苔白,而舌尖、舌本或反紅甚也……白苔退,而舌本亦不紅矣。若非外邪,但胃中病,其舌本亦如常色不變也。”章虛谷首次提出舌的“常色”概念,而此時的常色,已不是先前所説的紅色。患病時,舌會“紅甚”;病退時,舌則恢復到“不紅”。不紅,就是常色。如此,章虛谷基於觀察,開始嘗試著掙脫正常人與熱證患者的舌色都被定義為紅色的羈絆。
之後,石壽堂在《醫原》(1861年)中,把章虛谷的“苔如地上之微草”的比喻改成“舌之有苔,如地之有苔”,認為“地之苔,濕氣上泛而生。舌之苔,脾胃津液上潮而生。”這樣,就把苔分成了地之苔與舌之苔,為後來提出舌質的概念,即區分舌體(舌黏膜)與舌苔(以舌黏膜的脫落細胞為主構成)奠定了基礎。
費伯雄在《醫醇賸義》(1863年)中提出:平人的舌苔是“不膩亦不幹”,從濕潤度(津液)的角度對正常舌苔的特徵進行了概括。
傅松元的《舌苔統志》(1874年)指出:正常的舌色是淡紅色。曰:“舌色淡紅,平人之常候”;“淡紅者,為臟腑未受邪之舌色也”,第一次把淡紅舌,而不是紅舌作為比較各類舌色的基礎,而在此之前,淡紅或用於診斷熱證,或用於診斷虛證、寒證,説法不一。
經過幾十年對平人舌象觀察的進一步積累,周學海在《形色外診簡摩》(1894年)中撰寫了“舌質舌苔辨”。他説:“前人之論舌診詳矣,而只論舌苔,不論舌質。非不論舌質也,混苔與質而不分也……其尖上紅粒細於粟者,心氣夾命門真火而鼓起者也。其正面白色軟刺如毫毛者,肺氣夾命門真火而生出者也。至於苔,乃胃氣之所熏蒸”。
周學海的舌質指什麼?是前人所説的“地”。周學海在“地”上,發現了兩種結構。根據周學海的論述,不難看出描述的是舌黏膜上數量最多的兩種舌乳頭。位於舌尖的細小如粟的紅點,是蕈狀乳頭,周學海認為由“心氣夾命門真火而鼓起”;位於舌背黏膜上如毫毛般的白色軟刺,是絲狀乳頭,周學海認為由“肺氣夾命門真火而生出”。在章虛谷發現“苔如地上之草”的基礎上,周學海分別對“地”(舌質)和“草”(舌苔)進行了觀察,終於認識到舌質與舌苔的形態區別。
清末民國初年,是中西醫匯通的時代,此時,在正常舌象的研究中開始引入西醫的內容。如曹炳章的《彩圖辨舌指南》將正常舌象的特徵概括為:“如平人無病常苔,宜舌地淡紅,舌苔微白隱紅,須要紅潤內充,白苔不厚,或略厚有底。然皆乾濕得中,斯為無病之苔。”曹炳章還歸納了不同體質、性情時的舌象特徵,內容涉及快活勇敢之人、憂鬱之人、強壯體、薄弱體、中等質、肺癆質、卒中質、神經質等。
1930年,秦伯未在《診斷學講義》中對正常舌象做了歸納:“夫舌色當紅,紅不嬌艷;其質當澤,澤非光滑;其象當毛,毛無芒刺;必得淡紅上有薄白之苔,方是無病之徵。”這是現在中醫舌診學將正常舌象縮略為“淡紅舌、薄白苔”的依據。
至此,中醫終於走完了以視覺觀察為基礎的正常舌象的認知過程。這是中醫第一次對一個局部器官進行這樣長期的、細緻的觀察,它把宏觀的臟象與微觀的舌組織結合在一起,構成了新的診斷理論,並在臨床展現出獨具特色的診斷價值。
(作者:梁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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