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植山:當“厥陰病欲解時”用烏梅丸

中國中醫zy.china.com.cn  時間: 2015-05-18  內容來源: 中國中醫藥報

《傷寒論》第338條雲:“傷寒,脈微而厥,至七八日,膚冷,其人躁無暫安時者,此為臟厥,非蛔厥也。蛔厥者,其人當吐蛔,今病者靜而復時煩者,此為臟寒。蛔上入其膈,故煩,須臾復止;得食而嘔,又煩者,蛔聞食臭出,其人常自吐蛔。蛔厥者,烏梅丸主之;又主久利。”

《金匱要略·趺蹶手指臂腫轉筋陰狐疝蛔蟲病脈證治第十九》説:“蛔厥者,當吐蛔,今病者靜而復時煩,此為臟寒,蛔上入膈,故煩,須臾復止,得食而嘔又煩者,蛔聞食臭出,其人當自吐蛔。蛔厥者,烏梅丸主之。”

後世醫家意會《傷寒》《金匱》條文,奉烏梅丸為治蛔專方,歷版高等中醫學院校教材《方劑學》亦將烏梅丸立於“驅蟲劑”條目下,將該方功效定位於驅蟲治蛔,大大局限了該方的臨床應用。

烏梅丸為厥陰病主方

《素問·至真要大論篇》強調“審察病機,無失氣宜”,如:“帝曰:厥陰何也?岐伯曰:兩陰交盡也。”故病至厥陰,兩陰交盡,由陰出陽,若陰陽氣不相順接,則陽氣難出,陰陽失調。《諸病源候論》雲:“陰陽各趨其極,陽並與上則熱,陰並與下則寒”,故寒熱錯雜。《傷寒論》第326條:“厥陰之為病,消渴,氣上撞心,心中疼熱,饑而不欲食,食則吐蛔;下之,利不止。”故厥陰病主見四肢厥冷、巔頂疼痛、口乾、心煩失眠及躁動不寧等寒熱錯雜症狀。

龍砂醫學流派代表性傳承人顧植山教授認為,自然界的陰陽氣不是靜態的比對,而是具有盛衰變化週期的節律運動。古人將自然界陰陽氣的盛衰變化理解為一種週期性的“離合”運動,氣化陰陽的離合過程形成“開、闔、樞”三種狀態,由“開、闔、樞”三種動態的“氣”升降出入往來變化而生萬物。陰陽各有“開、闔、樞”,就産生了三陰三陽六氣。中醫學中根據氣化的不同時空狀態,依據三陰三陽六經(太陽、陽明、少陽,太陰、少陰、厥陰)進行辨證論治的方法,習稱“六經辨證”。

《素問·陰陽離合論》雲:“三陰之離合也,太陰為開,厥陰為闔,少陰為樞。”厥陰為陰之“闔”,兩陰交盡,由陰出陽。顧植山認為,厥陰病病機為樞機不利,陰陽氣不相順接;病象為寒熱錯雜,烏梅丸為厥陰病主方。

清代傷寒大家舒馳遠認為,烏梅丸“雜亂無章,不足為法”,發出“烏梅丸不中之方,不論屬虛屬實,皆不可主也”之論。但柯琴認為:“烏梅丸為厥陰病之主方,非只為蛔厥之劑也”“小柴胡為少陽主方,烏梅為厥陰主方。”吳鞠通亦提出:“烏梅丸為寒熱剛柔同用,為治厥陰、防少陽、護陽明之全劑。”陳修園在《金匱要略淺注》中説:“肝病治法,悉備于烏梅丸之中也。”其“味備酸甘焦苦,性兼調補助益,統厥陰體用而並治之。”

柯氏在《名醫方論》中方解烏梅丸雲:“腎者肝之母,椒附以溫腎,則火有所歸;肝得所養,是固其本;肝欲散,細辛幹姜辛以散之;肝藏血,桂枝當歸引血歸經也;寒熱雜用,則氣味不和,佐以人參,調其中氣。”烏梅丸重用烏梅,因烏梅酸平,入厥陰肝經,一則伏其所主,二則張志聰在《本草崇原》中説烏梅“得東方之木味,放花于冬,成熟于夏,是稟冬令之精,而得春生之上達也。”方中細辛、幹姜、附子、蜀椒、桂枝以溫下寒,人參、當歸益氣養血,以辛甘之品以助陽復,黃連、黃柏以清上熱,全方酸苦辛甘並投,寒溫兼用。全方從厥陰病機立法,隨機增損,寒溫同施,諸藥相伍,搭配得當,故可奏效。

“厥陰病欲解時”的忽視

張仲景創作《傷寒論》的理論基礎是三陰三陽六經辨證體系,但目前研究傷寒者多拘泥于方證對應研究,忽視了仲景創作《傷寒論》基於三陰三陽“開闔樞”的理論,更忽視了“六經欲解時”。

顧植山教授認為,《傷寒論》“六經欲解時”源於“開闔樞”的時間定位。三陰三陽的“開闔樞”時間定位,可在臨床應用上得到驗證。

張志聰説:“此論六經之病欲解,務隨天氣所主之時而愈也……天之六淫,傷人六氣,而天氣所主之時,又助人之六氣者也。”

陳修園《傷寒論淺注》雲:“察陰陽之數,既可推其病癒之日,而六經之病欲解,亦可于其所旺時推測而知之……邪欲退,正欲復,得天氣之助,值旺時而解矣……以見天之六淫,能傷人之正氣;而天之十二時,又能助人之正氣也。”

顧植山認為,厥陰為兩陰交盡,由陰出陽之時間節點,正如柯琴所説,為“陰之初盡,即是陽之初生”。厥陰有其特殊性,如“得天氣之助”,邪退正復,“值旺時而解”則病癒;反之。則疾病不能向愈,甚至可逆轉少陰成危重者,故厥陰欲解時的臨床意義尤為突出。

臨床各種疑難雜病,但見在下半夜1~3點(丑時至卯時)間出現相關症狀或症狀加重者,皆可選擇烏梅丸奏效。茲舉基於“厥陰病欲解時”運用烏梅丸驗案4則,以為佐證。

病案舉例

胃脘痛案

劉某,男,78歲,2008年10月25日初診。患者既往有腸息肉手術史,刻下每于夜間2~3點胃脘痛已有一月余,痛時劇烈,被痛醒,四肢不溫,納谷尚可,大便難解,舌中有小裂紋,苔黃厚膩,脈弦虛大。處方:炒烏梅15克,熟附片(先煎)10克,北細辛(先煎)6克,川桂枝10克,川花椒6克,淡幹姜6克,潞黨參12克,炒當歸10克,川雅連10克,炒黃柏10克。5劑,每日一劑,水煎服,首劑夜間服。10月30日復診,訴服藥1劑胃痛即止,原大便難亦有所緩解,黃厚苔已退,脈細弦。原方微調,減川雅連為6克,加肉蓯蓉20克,再進9劑,隨訪胃痛未再犯,大便亦調暢。

盜汗案

劉某,女,25歲,2009年8月20日初診。患者近3月出現盜汗,以下半夜為甚,平素易感冒,稍活動多汗出,胸悶,腹脹,口乾,五心煩熱,舌苔黃膩,脈短偏數。處方:炒烏梅20克,川雅連10克,炒黃柏6克,熟附片(先煎)3克,紫油桂(後下)3克,北細辛(先煎)3克,炒川椒3克,淡幹姜5克,西當歸6克,上綿芪15克,生熟地(各)10克,炒黃芩10克,7劑,每日一劑,水煎服,首劑夜間服。8月25日復診,服藥3劑盜汗即止,胸悶腹脹亦消,睡眠、口乾、五心煩熱均好轉。

失眠案

居某,女,44歲,2012年4月15日初診。主訴失眠10餘年,反覆失眠,入睡困難,或寐而多夢,下半夜易醒,反覆口腔潰瘍,脫髮,舌質紅,苔黃厚膩,脈細弦。處方:炒烏梅24克,炒川連6克,炒黃柏6克,熟附片(先煎)5克,北細辛(先煎)5克,川桂枝8克,炒川椒3克,淡幹姜3克,潞黨參10克,炒當歸10克,7劑,每日一劑,水煎服,首劑夜間服。4月22日復診,服上方後失眠好轉。針對口腔潰瘍上方微調,加上綿芪20克,上于術10克,紫油桂(後下)2克,7劑。隨訪服藥後10餘年之失眠頑疾已愈,口腔潰瘍消退,脫髮亦好轉。

磨牙案

王某,男,33歲,2011年9月27日初診。夜寐磨牙多年,常于下半夜1~4點發生,余無特殊不適,舌淡紅,苔薄白,脈細小弦。處方:炒烏梅20克,熟附片(先煎)4克,北細辛(先煎)4克,川花椒3克,淡幹姜3克,川黃連6克,炒黃柏6克,潞黨參10克,炒當歸10克,川桂枝10克,北五味6克,7劑,每日1劑,水煎服,首劑夜間服。10月18日二診,夜間磨牙已有減輕,近期小便較頻,上方微調,加益智仁10克,懷山藥15克,臺烏藥10克,紫油桂(後下)2克,7劑。10月25日三診,夜間磨牙已消失,小便亦調。

按:顧植山從“厥陰病欲解時”運用烏梅丸的效案、奇案不勝枚舉。此外,從各位龍砂醫學流派傳承人跟師顧植山學習後運用烏梅丸的臨床反饋資訊看,臨床但見在厥陰病欲解時(從醜至卯上)出現相關症狀,各種病症,沒有明顯的實熱、燥熱等與厥陰病相反症象者;或在厥陰風木當值運氣時段,皆可使用烏梅丸。

筆者臨床體會,若同時兼見厥逆、口乾等厥陰病特徵者,收效把握更大,往往一劑中的。曾有一呂姓老年男性,苦於後背部燥熱多年,每于下半夜發生,痛苦不堪,西醫檢查未見明顯異常,遍訪國內名醫診治,不能收效,顧師僅根據“下半夜發生”這一特點,果斷選擇烏梅丸,一劑藥即治愈多年頑疾,傳為美談。烏梅丸成了一首屢試不爽的奇方、良方、驗方。

2014年《第三屆龍砂醫學國際論壇論文彙編》中收錄了多位顧師弟子臨證學用烏梅丸的有效驗案,從“彙編”所載錄醫案看,涉及內、外、婦、兒各科,肺、心、肝、脾等各系統,既有擴張性心肌病、呼衰亡陽出汗等危急重症,亦有高血壓、糖尿病、嚴重失眠、嚴重毛髮脫落、慢性結腸炎、頑固咳嗽等疑難頑證,病症煩多,非“方證對應”所能羅列矣。

□ 陶國水 龍砂醫學流派傳承工作室

責任編輯: 劉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