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塤是樂器裏最可憐的。歷史最悠久,卻沒有專業的演奏培訓。”趙軍説。這位對陶塤充滿“憐惜”的關中漢子是白鹿原上陶塤製作的第四代傳承人,今年33歲。
相傳塤起源於一種叫作“石流星”的狩獵工具。古時候,人們常常用繩子繫上一個石球或者泥球,投出去擊打鳥獸。有的球體中間是空的,掄起來一兜風能發出聲音。後來人們覺得挺好玩,就拿來吹,於是這種石流星就慢慢地演變成了塤。
目前出土最古老的一枚塤是浙江河姆渡遺址陶塤,有7000年的歷史。1957年,在西安半坡的母系社會遺址中出土了兩枚陶塤,距今大約6700年。這兩枚陶塤如今保存在西安市半坡博物館內,正是在此,趙軍和陶塤結下了不解的緣分。
衣食皆不在意,可做陶塤卻講究得很
1997年,14歲的趙軍看到半坡博物館招陶藝工,因為自小喜歡手工,便去打探情況。一進門,看到有位師傅在那裏嫺熟地將泥巴在拉胚機上塑造成各種形狀,他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我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看了半個小時,當時就跟師傅報了名。”趙軍説。
趙軍的家在白鹿原上的狄寨村,是一座尋常的農家院落,陪伴他的有妻子李蔣介曼和兩個女兒。
家裏大門前堆放了很多破舊的木製門窗和傢具。走進大門,進入庭院,右手邊廂房就是他的工作室,有三十平方米左右,很簡陋。在房間中央有一個拉胚機,和一個案板。
趙軍從案板上拿起一團醒好的泥巴,順手在案板上揉了起來。“揉泥巴和揉面不同,要順著一個方向揉,把裏面的氣孔排出來,密度揉均勻,手上感覺不到裏面有雜質才可以。我學做陶塤花了3年時間,其中揉泥學的時間最長,用了一年。”趙軍説。
之後,他把揉好的泥巴放在拉胚機上,右腳踩上踏板,拉胚機盤轉動了起來。一個實心圓柱泥巴,在他靈巧的雙手下,先是變作筆筒狀,之後頂端一圈一圈慢慢封口,一個直筒狀陶塤已經初步成型,整個過程花了兩分鐘。
這樣的陶塤趙軍基本每天製作50到60個,拉製成型的陶胚還需要修整壓光、開孔、陰幹、調音、手工雕刻幾個步驟,最後放入陶窯燒制。
“陶塤腔體的體積、吹孔的大小、胚壁厚薄都影響調式準度與吹奏效果,每一個陶塤製作完成至少需要5次定調,每個孔每個孔調試。”一個陶塤有10個孔,趙軍每月至少製作1500個陶塤,他的工作量可想而知。
陶窯就在院子一角,由泥巴砌成。“燒陶也是很考驗手藝人功夫的,”趙軍認真地介紹,要把握好火候,主要看火的顏色。剛開始火焰是紅色的,説明溫度在慢慢升高,等火焰變成了藍色,説明窯內的溫度已經比較均勻了,到最後火焰發白,這是進入了恒溫狀態,差不多維持在900攝氏度。
燒一窯陶塤需要3天的時間,中間一天,由於需要不停添加柴火,把握火候,連續24小時都不能打盹兒睡覺。
趙軍衣食皆不在意,可做陶塤卻講究得很。現在很多制陶者,燒制都改用電窯了,直接預設溫度即可,方便乾淨。可是他覺得電窯升溫快,窯內比較乾燥,做出來的陶塤音色比柴木窯的稍差一些。“我家門口那一堆一堆的柴火,都是拜託左鄰右舍把不用的廢舊木製品送來的。”趙軍呵呵一笑。
一本書讓更多人了解了陶塤
陶塤在秦漢以後成為宮廷雅樂樂器大家族中重要的成員,也曾在普通百姓中廣為流傳。然而到清朝末年,人們除了在欣賞宮廷雅樂時還可偶或一聞塤樂外,幾乎不記得還有塤這樣一種樂器了。到了20世紀三四十年代,在公演中塤樂幾絕於耳。
2000年,趙軍學成出師,懷著滿滿的信心,到西安市裏推廣自己的作品,然而現實卻讓他受挫。“那個時候知道塤的大概只有博物館裏的專業人士了,大家沒見過塤,也不了解塤。”趙軍説,“作品賣不出去,博物館的工資一個月只有150元,那段時間時常有放棄的念頭。”
不少同行因為經濟壓力紛紛轉行,可他就是喜歡,割捨不下,在父母的支援下一直努力堅持著。當時媽媽説,“就堅持幹這個吧,幹這個,娃學不壞。”
“越來越多的人了解陶塤是從賈平凹的《廢都》開始的。”趙軍説。書中的主人翁莊之蝶只喜歡聽兩種聲音:哀樂和塤。他覺得聽上古樂器塤發出的聲音是尋找失去的精神家園,“猶如置身於洪荒之中,有一群怨鬼嗚咽,有一點磷火在閃……你越走越遠,越走越深,你看到了一疙瘩一疙瘩涌起的瘴氣,又看到了陽光透過樹枝和瘴氣乍長乍短的芒刺,但是,你卻怎麼也尋不著返回的路線。”
陶塤的音色悲淒、哀婉、綿綿不絕,有種獨特的味道,讓人欲罷不能。《樂書》中記載“塤之為器,立秋之音也。”古人吹塤,吹了幾千年,它的聲音如秋天之淒美,似時光般悠遠。
2005年之後,趙軍明顯感覺到沉寂多年的千年古塤又迎來了新的生機。“原來遊客到兵馬俑都喜歡買兵馬俑模型,現在大家都喜歡買陶塤。演奏陶塤的老師越來越多了,學習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2014年,在趙軍和灞橋區文化館的共同努力下,陶塤手工製作技藝被列為西安市第四批非物質文化遺産項目。
如今,在西安市的不少小學裏,經常會看到一些感興趣的小朋友在老師的教導下,一個個鼓著腮幫子,憋得小臉通紅,認認真真地學習如何吹陶塤。
完美是自我追求,創新是時代的要求
最早的塤製作簡單, 僅能吹出一個音。後期的陶塤有幾個音孔,到了殷代發展為五音孔,能奏出完整的七聲音階。六孔塤産生於漢代,並一直延續了幾千年,但是隨著樂器的發展,還是漸漸被淘汰了。
直到上世紀90年代,笛簫製作者張榮華在前人九孔陶塤的基礎上採用全新的技術,制出的塤在音域、音色、音量及音準等方面均有顯著提升。更關鍵的是,改進後的陶塤可奏出完整而準確的12平均律,且靈敏度高,可以和諧、完美地在樂隊中演奏。
現在民間流行的多是十孔陶塤,也可以準確奏出12平均律。“正是這一改變,使陶塤走進了現代音樂文化的世界。”趙軍説。
從學習製作陶塤到現在,趙軍做出的陶塤數量他自己都記不清了。然而,看似枯燥重復的制塤過程,他卻處處留心改進。
2007年,趙軍在製作過程中嘗試在陶塤中空的“肚子”里加了個隔音板。他驚喜地發現,一直以來覺得有所欠缺的陶塤音色有了很大的改觀,從乾燥變得圓潤、低沉,這正是他追求的效果。
吹孔剖出個風槽斜面也是趙軍幾年前無意中發現的。一次,一位老漢到他家買陶塤,有個陶塤吹孔磕破了個小豁口,老漢就讓趙軍把這個陶塤便宜些賣給了他。回家後,老漢把小豁口拿紗布打磨光滑,對著吹口一吹,發現和原來的感覺不一樣了,吹起來更省勁兒了。
帶著這個發現,老漢又來到了趙軍家。趙軍一試,果然,氣息順著風槽更容易流動,特別是不容易吹響的高音部分,用勁兒也小多了。
趙軍説:“其實,在之後我研究陶塤,發現古書中已經有關於風槽的記載,但是由於陶塤的製作年久失傳,很少人用到。老漢的發現讓我明白,文明即使失傳了,人一樣可以再次通過實踐重新找到智慧。”
“在陶塤的製作上,我一直堅持一絲不茍、非常完美,這是我對自己的要求。”趙軍説,“另外,就是要記住不斷探索、創新,不然就會被淘汰,這是時代對我的要求。”